《八歸 湘中送胡德華》
芳蓮墜粉,疏桐吹綠,庭院暗雨乍歇。
無端抱影銷魂處,還見筱墻螢暗,蘚階蛩切。
送客重尋西去路,問水面琵琶誰撥?
最可惜一片江山,總付與啼鴂。
長恨相從未款,而今何事,又對西風(fēng)離別。
渚寒煙淡,棹移人遠(yuǎn),縹緲行舟如葉。
想文君望久,倚竹愁生步羅襪。
歸來后、翠尊雙飲,下了珠簾,玲瓏閑看月。
姜夔是南宋著名的文學(xué)家、音樂節(jié),他精通詩詞、散文、書法、音律,是一位藝術(shù)全才,與北宋全才蘇軾有得一比。與蘇軾相比,姜夔的仕途之路更是坎坷,或者說,他根本沒有仕途,因?yàn)樗麑以嚥恢?,終身未仕,盡管他才華橫溢。姜夔生于破落的官宦之家,屢試不中之后,姜夔開始了他的寓居生活,他到過揚(yáng)州、江淮一帶,之后到了湖南,晚年在西湖居住。
姜夔四處寓居,來往于蘇州、杭州、金陵、南昌等地,他本人又是才華橫溢,因此也結(jié)交了許多文人墨客。文人雅士惺惺相惜,離別總是能引起他們的傷感。今天的這首詞,就是姜夔送別友人胡德華時(shí)所作,抒發(fā)離別時(shí)的情懷。
芬芳的花瓣輕輕飄落,稀疏的梧桐開始墜下綠葉。幽暗的庭院里,一場秋雨剛剛停歇。我沒有緣由,獨(dú)自一人傷心失落,看見竹籬旁的螢火蟲忽明忽暗,聽見苔階邊的蟋蟀叫聲悲切。送別客人重尋西去的水路,請問水面上的琵琶是何人在演奏?最可惜的是一片江山社稷,卻都交給了啼叫的鵜鴂。
我一直都在遺憾,我們相聚的時(shí)間太過短暫,如今秋風(fēng)蕭瑟,為何我們還要離別?清冷的沙洲上,籠罩著煙霧,輕舟起航,離人漸遠(yuǎn),行舟像一片輕葉,縹緲離去。想家里美人盼望離人歸來已久,她倚靠著翠竹,望著遠(yuǎn)方,任憑羅襪被清露沾濕。等到離人歸來,夫妻二人歡聚,舉起翠綠的玉杯對飲,放下珠簾,悠閑地欣賞圓圓的明月。
這是姜夔的自度曲,上片先是寫景,前六句描繪了“蓮花墜紅”、“疏桐吹綠”、“暗雨初歇”、“流螢閃爍”、“蟋蟀悲鳴”六個場景,這是秋聲秋色,營造了感傷的氛圍,也烘托了送別友人時(shí)的黯然神傷。之后“送客重尋西去路,問水面琵琶誰撥?”“送客”點(diǎn)明了主題,從凄冷的環(huán)境轉(zhuǎn)入了離別,場景也從庭院轉(zhuǎn)換到江邊送別處。姜夔與胡德華在江邊話別,水面上傳來了陣陣琵琶聲。這里讓人想起了白居易《琵琶行》中的“忽聞水上琵琶聲”,琵琶聲揚(yáng),江水西去,正如離別之情,滔滔不絕。最后,“最可惜一片江山,總付與啼鴂?!苯鐚€人的離別之情,上升到家國之恨。姜夔處于南宋時(shí)期,當(dāng)時(shí)山河破碎,朝廷偏安一隅,姜夔等有志之報(bào)國無門,這里的凄涼寂寞、黯然銷魂,還暗喻著家國之恨。
下片從“相從”寫到“離別”,這是正面寫離別的場景。“西風(fēng)”指的是秋風(fēng),在秋風(fēng)蕭瑟的時(shí)候,友人乘舟而去,漸行漸遠(yuǎn)。清冷的沙洲,煙霧繚繞,友人的輕舟如一片輕葉,縹緲而去,湮沒在煙霧中。友人的船只消失在煙霧中,姜夔的情感并沒有就此打住,而是開始設(shè)想友人歸家后夫婦的相聚之樂。“文君”指的是卓文君,司馬相如之妻,宋朝多用來指代妻子,這里指胡德華的妻子。閨中婦人,思念丈夫已久,她倚靠翠竹,不顧羅襪被沾濕,日日等待著丈夫的歸來。終于,她的思念得到了回應(yīng),丈夫歸來,夫妻團(tuán)聚,雙雙對飲,安閑地欣賞那明亮的圓月。
這首詞最后的感情,從最開始的凄涼悲傷,化為了疏朗、歡樂。這兩種不同的心境,從兩個側(cè)面表達(dá)了姜夔對友情的溫厚品質(zhì)。忘己之離愁、為他人設(shè)想,這在寫離愁詩詞中并不多見。文人們對這首詞的評價(jià)也很高,在《白雨齋詞話》中說:“聲情系月、激越,筆力精健,而意味仍是和婉,哀而不傷,真詞圣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