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考、畢業(yè)、入職、退休……這部電影呈現(xiàn)了清華園里四位站在人生路口的清華人的理想與現(xiàn)實抉擇。

一所清華園，四位清華人，三年跟蹤式紀實拍攝，紀錄電影《大學》終于在今日（7月9日）全國上映。

紀錄電影《大學》海報。

“這不是一部清華大學的宣傳片。這是一部讓每個人都能夠從中思考，自己的人生應該怎樣度過才更有意義的片子?！?月3日《大學》上海點映場，清華大學副校長楊斌說道。

高考、畢業(yè)、入職、退休……這部電影呈現(xiàn)了清華園里四位站在人生路口的清華人的理想與現(xiàn)實抉擇：剛剛度過18歲生日的“00”后嚴韞洲，歷經高考、一波三折地考入心儀的學府；在園子里攻讀九年的博士畢業(yè)生宋云天，經歷一番抉擇，揮別象牙塔，堅定去往基層踐行“造福一方百姓”的理想；旅美十年的“哈勃學者”蔡崢回國入職清華大學天文系，大膽提出“仰望星空”的設想，積極推動要為中國制造一臺世界領先的寬視場光譜巡天望遠鏡；年逾八十的院士錢易迎來了她的榮休儀式，但她依然躬耕于三尺講臺教書育人步履不停。

記者了解到，團隊三年來拍攝素材超過1000小時，而最終呈現(xiàn)在熒幕上僅110分鐘。電影主角之一清華大學天文系教師蔡崢后來發(fā)朋友圈寫道：“電影里都是普通人，沒有明星，但《大學》的里里外外、《大學》的傳承，以及‘頂天、立地、樹人’之精神，都能在片子中找到，它是我們新時代的寫照，也宣告著這個新時代，咱們‘每個人的理想皆耀眼’?！?

據(jù)悉，《大學》為全清華創(chuàng)作團隊，三位導演孫虹、王靜、柯永權均來自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。目前，孫虹和王靜在清華大學攻讀博士。電影上映前一天，新京報記者對話孫虹、王靜，聽她們講述電影從角色選取到拍攝過程中那些曲折的、不為人知的幕后故事，以及熒幕110分鐘之外，那些打動她們的細節(jié)，和作為導演的沉淀及思考。

■ 對話

聚焦四位清華人面對不同人生境遇時的抉擇

新京報：為什么會做這樣一部電影？是怎么關注到大學這一題材的？

孫虹：這部電影從2018年開始策劃。大學在人生當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，結合我自身經歷，在做選擇或是遇到困難時，很多力量都來源于大學時期學校的滋養(yǎng)和塑造。大學到底是怎么影響青年人？我們就帶著這個問題回到自己的母校去尋找答案。

之前我們做的很多紀錄片，題材關注的是相對小眾的群體，如果真正能夠做一部紀實電影，關注大學校園、關注當代的青年人，題材是新鮮的，也有一定挑戰(zhàn)性。

新京報：影片中四位主角是如何選取的？

孫虹：要更好地詮釋大學的精神，我們在最開始策劃時就希望能夠拍一個群像。大學最重要的功能是育人，所以教與學雙方主體——教師與學生也都不能缺少。同時由于拍攝時間跨度很大，我們希望能拍到人物人生中的一些重要轉折和身份變化，所以在選擇人物的時候，會選擇那些正好處于身份轉變或人生岔路口的角色。

我跟拍了大一新生，希望能展現(xiàn)一個高三學子一步步成為一個大學生的狀態(tài)。當時在尋找拍攝對象時，一些中學老師推薦了一些成績不錯、有意向報考清華，同時心理素質比較好的學生，但當時我們并不確定這些同學是否都能夠如愿進入清華，所以當時有跟拍過多個學生。而其中嚴韞洲這段時間的故事相對比較曲折，我們就保留了他這段比較鮮活的素材，入學之后也一直跟拍。

電影《大學》主角之一嚴韞洲。圖/清華大學

邀請蔡崢老師參加拍攝還是比較順利的。我們當時希望找一個可能會入職清華的教師，也拜訪了一些當時正在求職的老師，在和蔡老師溝通的過程中，一下子就被他所從事的天文事業(yè)吸引了，覺得這真是一個又孤獨又浪漫的事業(yè)，要跑到荒無人煙的地方進行觀測，同時他也擁有回國做事的理想，我們覺得他會是一個非常好的拍攝對象。蔡老師也比較開放，順利同意了我們的拍攝。

電影《大學》主角之一，清華大學天文系教師蔡崢。圖/清華大學

王靜：我跟拍的是畢業(yè)生宋云天和錢易老師，他們倆都在清華生活了相對較長的一段時間，同意拍攝的過程也都比較曲折。

電影《大學》主角之一宋云天。圖/清華大學

我們2018年開拍，宋云天給我印象比較深刻。2014年他擔任清華大學校學生會主席時，特別注重為同學爭取權益，包括通過提案爭取到為學校一個操場裝上了燈，方便同學們晚上打籃球、活動；他卸任以后，還在一幢宿舍樓下設置了一個“解憂雜貨信箱”，我當時覺得這個創(chuàng)意很好，還很羨慕那幢宿舍樓的同學。印象中宋云天是一個特別愿意為同學服務、很有人格魅力的人。后來我也漸漸聽說了他對于未來去向的選擇，他對于理想的堅持和執(zhí)著也很打動我們，所以我們把他作為想要爭取拍攝的第一目標。但是一開始并不順利，宋云天拒絕了我們幾次，后來經不住我們軟磨硬泡，他就同意了。

錢易老師是最后一位同意拍攝的主角。最初我們向她正式發(fā)出了兩次邀請，她都拒絕了我們。錢易老師有一定知名度，平時也會有節(jié)目邀請她，但她認為，清華還有很多其他的值得敬重的老師，她希望能夠把鏡頭對準清華其他的大師。但是，她越是拒絕我們，我們越是覺得她這種謙遜的品格格外打動人。我們三位導演也都上錢易老師的課，當時我們擬了一封手寫信，告訴她我們都是她的學生，特別希望能夠通過她去呈現(xiàn)更多清華老一輩先生們的故事。最后在2018年12月31日，她終于給我們發(fā)信息了，說“明天你們來我辦公室”。2019年1月1日，我們得到了最好的新年禮物：她終于同意拍攝了。當時我和小虹（孫虹）走出環(huán)境學院辦公室的時候特別開心，我當時手里拿著一個玩具膠卷相機，還拍了一張環(huán)境學院的照片作為留念。但她答應我們也是有條件的，就是一定要以她為線索，去呈現(xiàn)更多清華園內值得尊重的大師。后來我們在拍攝過程中，也是這樣努力踐行的。

電影《大學》主角之一，年逾八十的院士錢易。圖/清華大學

新京報：三年來是每一天都和被拍攝者待在一起嗎？拍攝節(jié)奏是怎樣的？

孫虹：其實跟拍過程中需要花很多時間跟拍攝對象相處，還要想辦法讓拍攝對象和他周圍的人適應攝制組的存在。剛開始磨合的那段時間，拍攝密度很大，因為紀錄片最重要的是要讓拍攝對象忘記攝影機的存在，讓他們適應劇組，最好是他們已經完全不在乎我們是否在場了，所以，為了迅速地熟悉和信任，我們有事沒事就經常去跟他們待在一起，這個過程最少也要兩三個月時間。

熟悉之后，我們才會調整拍攝節(jié)奏，按照我們對于人物的理解，以及我們所關注的核心線索去拍攝。平均下來，每一個人物一周至少有一次拍攝，有的時候更密集一些。

三年拍到上千小時素材 大量故事被舍棄

新京報：三位導演及團隊如何分工？

孫虹：我們團隊有三位導演，我和王靜主要跟拍人物線索，柯永權導演主要跟拍清華園內的日常。雖然人物故事很重要，但我們還是想要展現(xiàn)大學環(huán)境和人物之間的關系，柯永權就會用非常有洞察力的眼光去觀察校園的運行，去展現(xiàn)一些可能會被忽略的幕后故事。包括人物與人物轉場之間的片段、清華園的大師們對于一流大學如何培養(yǎng)學生的思考，以及一些清華科研的傳統(tǒng)和最新的實驗室等，這些都是小柯在日常拍攝中積累下來的非常寶貴的素材。

新京報：三年拍到了多少素材？最后呈現(xiàn)只有1個小時50分鐘，這些素材怎么取舍？

孫虹：三年共拍了1000多小時的素材，確實還有很多很感人的細節(jié)，因為篇幅有限沒有辦法放進片子里。110分鐘平均到每個個體故事也就20多分鐘，就需要做很大的取舍。

王靜：有挺多遺憾被舍掉的素材主要發(fā)生在宋云天和錢易老師身上。我們對宋云天去到基層以后的素材做了簡略處理，只在末尾給了少量的篇幅呈現(xiàn)，這并不是因為我們沒有拍，其實我們花了很長時間拍攝他在基層的生活，并且當?shù)卣o了我們很大支持。我們能夠感受到，他去到了一個跟他過去生活完全不一樣的地方，并且也遇到了很多困難，甚至是帶有矛盾沖突的故事，這些素材非常珍貴。但最終沒有把這些用進去，主要原因是這些故事是相對獨立的，和整個影片在結構和內容協(xié)調上會有一些小問題，因為篇幅所限沒有辦法完整展現(xiàn)前因后果，而如果只呈現(xiàn)其中一部分，就會造成曲解和誤讀，甚至影響當?shù)匕傩丈?，我們不希望這樣做。

還有錢易老師身體力行去湖北做生態(tài)調研的素材也被舍棄了。在接收到一些比較緊急的文件時，80多歲的錢易老師坐在抖動的車廂里，戴著眼鏡看材料，這個場景讓我印象很深，她除了是一位老師，也是一位院士，一生為國家的環(huán)境保護事業(yè)做自己的貢獻。這個故事如果要完整呈現(xiàn)，又要占據(jù)大概15分鐘，所以最后也不得不舍棄了。

新京報：這四個人物身上有何共性？“大學之道”在他們身上是如何體現(xiàn)的？

孫虹：嚴韞洲讓我看到了學霸對于學習的真正熱愛，對他來說，學習不是一種壓力和負擔，而是比較純粹的事，是不斷挑戰(zhàn)自己去解決未知的過程，讓我很佩服。

錢易老師身上，最關鍵的兩個字就是“傳承”。她會在過年時去給老一輩的、比她還要年長的老先生們拜年，片子里記錄了她去拜訪100多歲的許保玖先生，我們有拍到一個鏡頭是許先生的屋子里掛著一幅畫，畫的落款是“學生錢易贈”，這讓我很感動，那幾個字仿佛讓我看到了還是一個學生模樣的錢奶奶，她從她的老師們的手里接過了教書育人的使命，這就是一代一代的傳承。

蔡崢老師和宋云天都是眼里有光的人，他們身上那種家國情懷給我很大觸動，讓我覺得現(xiàn)在的青年人不是獨善其身，而是會為了心中理想去不斷努力，看完他們的故事對清華校訓“自強不息，厚德載物”也有了更深的理解。

王靜：影片片尾呈現(xiàn)了錢易老師到湖北幫工程院做生態(tài)調研的一個橋段，當時當?shù)卣賳T感謝她去指導座談，對她說“謝謝您錢老”，然后她笑著糾正說，“叫我錢老師，給我加一個字就行?！逼鋵嶅X易老師德高望重，她本身是非常杰出的院士，同時也有家學淵源——她是國學大師錢穆的女兒。而從這個細節(jié)看出，她始終對當老師、教書育人這件事非常有自我認同，一輩子不論取得多大成就，都保持謙遜。她那種行勝于言、不愿意過多自我宣傳的大師風骨是很顯著的。

蔡崢老師一個讓我印象比較深刻的橋段是，當時他還沒有完全回到國內，先回來辦一點事還要再到美國去，所以當時他買了往返機票，但其實他那時回國的愿望已經非常迫切了，他就說“希望能夠買一張回國的單程機票”。這句話非常觸動我，他想要個人發(fā)展，但是他更想把個人發(fā)展和國家發(fā)展結合在一起才有意義。他一回國，馬上就提交了申請書，前段時間已經成為一名預備黨員。這個過程中，我們能真實感受到這種家國天下的情懷。

真實的力量會穿越屏幕

新京報：四位主角目前狀態(tài)如何？

孫虹：我們和主角都保持了比較好的聯(lián)系。嚴韞洲馬上要升大四了，他也有加入一些計算機系的課題組，把學習的知識用于項目實踐；蔡崢老師作為青年教師，一方面要給學生上課，他今年還帶學生到河北興隆一帶去觀測星空，另一方面他也有科研的壓力，但同時，他還要關心望遠鏡，最新消息是，望遠鏡項目已經跟青海省政府簽約，臺址確定將落戶在青海冷湖，就是影片中蔡崢老師指出的那個地方。

王靜：錢易老師退休前后的狀態(tài)比較穩(wěn)定，退休之后還是上課，還是心系著學生、放不下學生。宋云天的狀態(tài)有了比較大的改變，在影片制作結束時，他當時是河南省輝縣市前姚村第一書記，后來因為“隔壁”鎮(zhèn)有所需要，他現(xiàn)在已經在擔任河南省輝縣市孟莊鎮(zhèn)鎮(zhèn)長了。我們在發(fā)布宋云天的那段預告時，很多當?shù)氐陌傩斩汲鰜怼罢J領”，說“這是我們鎮(zhèn)長”，我能夠從這些評論中感受到，他去了孟莊以后還是挺被“愛戴”的，這種感覺很奇妙，他明明只比我大一歲，但我聽到別人叫他宋鎮(zhèn)長的時候，我覺得他好像已經50歲了。最近也跟他有過聯(lián)絡，問他在做些什么，他當時說那天上午去做安全生產檢查，還有一些污水治理、廁所革命、修橋鋪路、招商引資的任務，另外，打擊犯罪、掃黃打非、協(xié)調老百姓關系等等，都是他要考慮的，他在鎮(zhèn)里工作非常非常忙。另外，他和他女朋友仍然在一起，關系比較穩(wěn)定，每天都會和女朋友通個電話。他有次開玩笑說，“忠孝不能兩全”，他很難有時間陪伴家人、陪伴女朋友，這個過程中，他們毫無疑問是有所犧牲的。

新京報：《大學》采用了紀錄片的呈現(xiàn)方式，不能預測和設計劇情，你們在拍攝之初會擔憂素材不夠戲劇性、故事比較平淡嗎？

孫虹：我們在拍攝過程中每天都處于這樣擔憂中。用這樣的拍攝方式，其實就是在等待生活中的故事發(fā)生。最開始時有挺大的不確定性，我們也不知道這個片子最后會長成什么樣。

這三年中似乎發(fā)生了一些波瀾，并沒有多么曲折或者有戲劇張力，但最后成片其實是超出我的設想和期待的。我們堅持的這種紀實的方式本身是有力量的，會讓影片有比較高的情感濃度，比如說宋云天在做決定時那種糾結，會直接穿越屏幕，讓觀眾直接感受到。這也是我們堅持做紀實影像的一個原因。

新京報：這部影片作為給清華大學建校110周年的獻禮，很容易讓人聯(lián)想到100周年獻禮《無問西東》。兩部電影之間的關聯(lián)和不同之處是什么？

孫虹：兩部影片都是講述了幾個清華人的故事，用人物故事去展現(xiàn)更宏大的主題，展現(xiàn)人物身上的家國情懷和愛國精神。不同之處在于，《無問西東》是用劇情的方式講述歷史人物，《大學》是用紀實的方式講述當代人物、當代清華，同時也更希望把清華作為一個整體去刻畫。

新京報：《大學》目前排片率不高，覺得意外嗎？

孫虹：這個排片率比意料中的還要低。確實紀錄片本身在市場環(huán)境中不是被優(yōu)先排片和考慮的，暑期檔也有很多國產片會上映，但我們還是希望每個城市至少能有一場排在比較好的時段，能夠讓想要看《大學》的這部分觀眾滿足觀看的訴求，我們也呼吁喜歡這部影片的觀眾可能的話去買一張票，讓影院看到是真的有觀眾想看這部電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