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回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劉皇叔北海救孔融 呂溫侯濮陽破曹操

卻說獻(xiàn)計(jì)之人，乃東海朐縣人，姓糜，名竺，字子仲。此人家世富豪，嘗往洛陽買賣，乘車而回，路遇一美婦人，來求同載，竺乃下車步行，讓車與婦人坐。婦人請?bào)猛d。竺上車端坐，目不邪視。行及數(shù)里，婦人辭去；臨別對竺曰：“我乃南方火德星君也，奉上帝敕，往燒汝家。感君相待以禮，故明告君。君可速歸，搬出財(cái)物。吾當(dāng)夜來?！毖杂櫜灰?。竺大驚，飛奔到家，將家中所有，疾忙搬出。是晚果然廚中火起，盡燒其屋。竺因此廣舍家財(cái)，濟(jì)貧拔苦。后陶謙聘為別駕從事。當(dāng)日獻(xiàn)計(jì)曰：“某愿親往北?？?，求孔融起兵救援；更得一人往青州田楷處求救：若二處軍馬齊來，操必退兵矣?！敝t從之，遂寫書二封，問帳下誰人敢去青州求救。一人應(yīng)聲愿往。眾視之，乃廣陵人，姓陳，名登，字元龍。陶謙先打發(fā)陳元龍往青州去訖，然后命糜竺赍書赴北海，自己率眾守城，以備攻擊。

卻說北?？兹?，字文舉，魯國曲阜人也，孔子二十世孫，泰山都尉孔宙之子。自小聰明，年十歲時(shí)，往謁河南尹李膺，閽人難之，融曰：“我系李相通家。”及入見，膺問曰：“汝祖與吾祖何親？”融曰：“昔孔子曾問禮于老子，融與君豈非累世通家？”膺大奇之。少頃，太中大夫陳煒至。膺指融曰：“此奇童也?！睙樤唬骸靶r(shí)聰明，大時(shí)未必聰明。”融即應(yīng)聲曰：“如君所言，幼時(shí)必聰明者?！睙樀冉孕υ唬骸按俗娱L成，必當(dāng)代之偉器也?！弊源说妹?。后為中郎將，累遷北海太守。極好賓客，常曰：“座上客常滿，樽中酒不空：吾之愿也?！痹诒焙Ａ?，甚得民心。當(dāng)日正與客坐，人報(bào)徐州糜竺至。融請入見，問其來意，竺出陶謙書，言：“曹操攻圍甚急，望明公垂救?！比谠唬骸拔崤c陶恭祖交厚，子仲又親到此，如何不去？只是曹孟德與我無仇，當(dāng)先遣人送書解和。如其不從，然后起兵。”竺曰：“曹操倚仗兵威，決不肯和?！比诮桃幻纥c(diǎn)兵，一面差人送書。正商議間，忽報(bào)黃巾賊黨管亥部領(lǐng)群寇數(shù)萬殺奔前來。孔融大驚，急點(diǎn)本部人馬，出城與賊迎戰(zhàn)。管亥出馬曰：“吾知北海糧廣，可借一萬石，即便退兵；不然，打破城池，老幼不留！”孔融叱曰：“吾乃大漢之臣，守大漢之地，豈有糧米與賊耶！”管亥大怒，拍馬舞刀，直取孔融，融將宗寶挺槍出馬；戰(zhàn)不數(shù)合，被管亥一刀，砍宗寶于馬下。孔融兵大亂，奔入城中。管亥分兵四面圍城，孔融心中郁悶。糜竺懷愁，更不可言。次日，孔融登城遙望，賊勢浩大，倍添憂惱。忽見城外一人挺槍躍馬殺入賊陣，左沖右突，如入無人之境，直到城下，大叫“開門”?？兹诓蛔R其人，不敢開門。賊眾趕到壕邊，那人回身連搠十?dāng)?shù)人下馬，賊眾倒退，融急命開門引入。其人下馬棄槍，徑到城上，拜見孔融。融問其姓名，對曰：“某東萊黃縣人也，覆姓太史，名慈，字子義。老母重蒙恩顧。某昨自遼東回家省親，知賊寇城。老母說：‘屢受府君深恩，汝當(dāng)往救。’某故單馬而來。”孔融大喜。原來孔融與太史慈雖未識面，卻曉得他是個(gè)英雄。因他遠(yuǎn)出，有老母住在離城二十里之外，融常使人遺以粟帛；母感融德，故特使慈來救。

當(dāng)下孔融重待太史慈，贈(zèng)與衣甲鞍馬。慈曰：“某愿借精兵一千，出城殺賊。”融曰：“君雖英勇，然賊勢甚盛，不可輕出。”慈曰：“老母感君厚德，特遣慈來；如不能解圍，慈亦無顏見母矣。愿決一死戰(zhàn)！”融曰：“吾聞劉玄德乃當(dāng)世英雄，若請得他來相救，此圍自解。只無人可使耳?！贝仍唬骸案迺?，某當(dāng)急往。”融喜，修書付慈，慈擐甲上馬，腰帶弓矢，手持鐵槍，飽食嚴(yán)裝，城門開處，一騎飛出。近壕，賊將率眾來戰(zhàn)。慈連搠死數(shù)人，透圍而出。管亥知有人出城，料必是請救兵的，便自引數(shù)百騎趕來，八面圍定。慈倚住槍，拈弓搭箭，八面射之，無不應(yīng)弦落馬。賊眾不敢來追。

太史慈得脫，星夜投平原來見劉玄德。施禮罷，具言孔北海被圍求救之事，呈上書札。玄德看畢，問慈曰：“足下何人？”慈曰：“某太史慈，東海之鄙人也。與孔融親非骨肉，比非鄉(xiāng)黨，特以氣誼相投，有分憂共患之意。今管亥暴亂，北海被圍，孤窮無告，危在旦夕。聞君仁義素著，能救人危急，故特令某冒鋒突圍，前來求救?！毙聰咳荽鹪唬骸翱妆焙Ｖ篱g有劉備耶？”乃同云長、翼德點(diǎn)精兵三千，往北海郡進(jìn)發(fā)。

管亥望見救軍來到，親自引兵迎敵；因見玄德兵少，不以為意。玄德與關(guān)、張、太史慈立馬陣前，管亥忿怒直出。太史慈卻待向前，云長早出，直取管亥。兩馬相交，眾軍大喊。量管亥怎敵得云長，數(shù)十合之間，青龍刀起，劈管亥于馬下。太史慈、張飛兩騎齊出，雙槍并舉，殺入賊陣。玄德驅(qū)兵掩殺。城上孔融望見太史慈與關(guān)、張趕殺賊眾，如虎入羊群，縱橫莫當(dāng)，便驅(qū)兵出城。兩下夾攻，大敗群賊，降者無數(shù)，余黨潰散?？兹谟有氯氤?，敘禮畢，大設(shè)筵宴慶賀。又引糜竺來見玄德，具言張闿殺曹嵩之事：“今曹操縱兵大掠，圍住徐州，特來求救?！毙略唬骸疤展ё婺巳嗜司?，不意受此無辜之冤?！笨兹谠唬骸肮藵h室宗親。今曹操殘害百姓，倚強(qiáng)欺弱，何不與融同往救之？”玄德曰：“備非敢推辭，奈兵微將寡，恐難輕動(dòng)?！翱兹谠唬骸叭谥忍展ё?，雖因舊誼，亦為大義。公豈獨(dú)無仗義之心耶？”玄德曰：“既如此，請文舉先行，容備去公孫瓚處，借三五千人馬，隨后便來。”融曰；“公切勿失信?！毙略唬骸肮詡錇楹稳缛艘?？圣人云：自古皆有死，人無信不立。劉備借得軍、或借不得軍，必然親至?！笨兹趹?yīng)允，教糜竺先回徐州去報(bào)，融便收拾起程。太史慈拜謝曰：“慈奉母命前來相助，今幸無虞。有揚(yáng)州刺史劉繇，與慈同郡，有書來喚，不敢不去。容圖再見?！比谝越鸩喑?，慈不肯受而歸。其母見之，喜曰：“我喜汝有以報(bào)北海也！”遂遣慈往揚(yáng)州去了。不說孔融起兵。且說玄德離北海來見公孫瓚，具說欲救徐州之事。瓚曰：“曹操與君無仇，何苦替人出力？”玄德曰：“備已許人，不敢失信?！杯懺唬骸拔医枧c君馬步軍二千。”玄德曰：“更望借趙子龍一行。”瓚許之。玄德遂與關(guān)、張引本部三千人為前部，子龍引二千人隨后，往徐州來。

卻說糜竺回報(bào)陶謙，言北海又請得劉玄德來助；陳元龍也回報(bào)青州田楷欣然領(lǐng)兵來救；陶謙心安。原來孔融、田楷兩路軍馬，懼怕曹兵勢猛，遠(yuǎn)遠(yuǎn)依山下寨，未敢輕進(jìn)。曹操見兩路軍到，亦分了軍勢，不敢向前攻城。

卻說劉玄德軍到，見孔融。融曰：“曹兵勢大，操又善于用兵，未可輕戰(zhàn)。且觀其動(dòng)靜，然后進(jìn)兵。”玄德曰：“但恐城中無糧，難以久持。備令云長、子龍領(lǐng)軍四千，在公部下相助；備與張飛殺奔曹營，徑投徐州去見陶使君商議?！比诖笙玻瑫咸锟?，為掎角之勢；云長、子龍領(lǐng)兵兩邊接應(yīng)。是日玄德、張飛引一千人馬殺入曹兵寨邊。正行之間，寨內(nèi)一聲鼓響，馬軍步軍，如潮似浪，擁將出來。當(dāng)頭一員大將，乃是于禁，勒馬大叫：“何處狂徒！往那里去！”張飛見了，更不打話，直取于禁。兩馬相交，戰(zhàn)到數(shù)合，玄德掣雙股劍麾兵大進(jìn)，于禁敗走。張飛當(dāng)前追殺，直到徐州城下。

城上望見紅旗白字，大書“平原劉玄德”，陶謙急令開門。玄德入城，陶謙接著，共到府衙。禮畢，設(shè)宴相待，一壁勞軍。陶謙見玄德儀表軒昂，語言豁達(dá)，心中大喜，便命糜竺取徐州牌印，讓與玄德。玄德愕然曰：“公何意也？”謙曰：“今天下擾亂，王綱不振；公乃漢室宗親，正宜力扶社稷。老夫年邁無能，情愿將徐州相讓。公勿推辭。謙當(dāng)自寫表文，申奏朝廷?！毙码x席再拜曰：“劉備雖漢朝苗裔，功微德薄，為平原相猶恐不稱職。今為大義，故來相助。公出此言，莫非疑劉備有吞并之心耶？若舉此念，皇天不佑！”謙曰：“此老夫之實(shí)情也?！痹偃嘧?，玄德那里肯受。糜竺進(jìn)曰：“今兵臨城下，且當(dāng)商議退敵之策。待事平之日，再當(dāng)相讓可也?！毙略唬骸皞渖z書于曹操，勸令解和。操若不從，廝殺未遲。”于是傳檄三寨，且按兵不動(dòng)；遣人赍書以達(dá)曹操。

卻說曹操正在軍中，與諸將議事，人報(bào)徐州有戰(zhàn)書到。操拆而觀之，乃劉備書也。書略曰：“備自關(guān)外得拜君顏，嗣后天各一方，不及趨侍。向者，尊父曹侯，實(shí)因張闿不仁，以致被害，非陶恭祖之罪也。目今黃巾遺孽，擾亂于外；董卓余黨，盤踞于內(nèi)。愿明公先朝廷之急，而后私仇；撤徐州之兵，以救國難：則徐州幸甚，天下幸甚！”曹操看書，大罵：“劉備何人，敢以書來勸我！且中間有譏諷之意！”命斬來使，一面竭力攻城。郭嘉諫曰：“劉備遠(yuǎn)來救援，先禮后兵，主公當(dāng)用好言答之，以慢備心；然后進(jìn)兵攻城，城可破也?！辈購钠溲裕盍魜硎?，候發(fā)回書。

正商議間，忽流星馬飛報(bào)禍?zhǔn)?。操問其故，?bào)說呂布已襲破兗州，進(jìn)據(jù)濮陽。原來呂布自遭李、郭之亂，逃出武關(guān)，去投袁術(shù)；術(shù)怪呂布反覆不定，拒而不納。投袁紹，紹納之，與布共破張燕于常山。布自以為得志，傲慢袁紹手下將士。紹欲殺之。布乃去投張楊，楊納之。時(shí)龐舒在長安城中，私藏呂布妻小，送還呂布。李傕、郭汜知之，遂斬龐舒，寫書與張楊，教殺呂布。布因棄張楊去投張邈。恰好張邈弟張超引陳宮來見張邈。宮說邈曰：“今天下分崩，英雄并起；君以千里之眾，而反受制于人，不亦鄙乎！今曹操征東，兗州空虛；而呂布乃當(dāng)世勇士，若與之共取兗州，霸業(yè)可圖也?！睆堝愦笙?，便令呂布襲破兗州，隨據(jù)濮陽。止有鄄城、東阿、范縣三處，被荀彧、程昱設(shè)計(jì)死守得全，其余俱破。曹仁屢戰(zhàn)，皆不能勝，特此告急。操聞報(bào)大驚曰：“兗州有失，使吾無家可歸矣，不可不亟圖之！”郭嘉曰：“主公正好賣個(gè)人情與劉備，退軍去復(fù)兗州?！辈偃恢?，即時(shí)答書與劉備，拔寨退兵。

且說來使回徐州，入城見陶謙，呈上書札，言曹兵已退。謙大喜，差人請孔融、田楷、云長、子龍等赴城大會。飲宴既畢，謙延玄德于上座，拱手對眾曰：“老夫年邁，二子不才，不堪國家重任。劉公乃帝室之胄，德廣才高，可領(lǐng)徐州。老夫情愿乞閑養(yǎng)病?！毙略唬骸翱孜呐e令備來救徐州，為義也。今無端據(jù)而有之，天下將以備為無義人矣?！泵芋迷唬骸敖駶h室陵遲，海宇顛覆，樹功立業(yè)，正在此時(shí)。徐州殷富，戶口百萬，劉使君領(lǐng)此，不可辭也。”玄德曰：“此事決不敢應(yīng)命?！标惖窃唬骸疤崭嗖?，不能視事，明公勿辭?！毙略唬骸霸匪氖廊?，海內(nèi)所歸，近在壽春，何不以州讓之？”孔融曰：“袁公路冢中枯骨，何足掛齒！今日之事，天與不取，悔不可追?！毙聢?jiān)執(zhí)不肯。陶謙泣下曰：“君若舍我而去，我死不瞑目矣！”云長曰：“既承陶公相讓，兄且權(quán)領(lǐng)州事。”張飛曰：“又不是我強(qiáng)要他的州郡；他好意相讓，何必苦苦推辭！”玄德曰：“汝等欲陷我于不義耶？”陶謙推讓再三，玄德只是不受。陶謙曰：“如玄德必不肯從，此間近邑，名曰小沛，足可屯軍，請玄德暫駐軍此邑，以保徐州。何如？”眾皆勸玄德留小沛，玄德從之。陶謙勞軍已畢，趙云辭去，玄德執(zhí)手揮淚而別?？兹?、田楷亦各相別，引軍自回。玄德與關(guān)、張引本部軍來至小沛，修葺城垣，撫諭居民。

卻說曹操回軍，曹仁接著，言呂布勢大，更有陳宮為輔，兗州、濮陽已失，其鄄城、東阿、范縣三處，賴荀彧、程昱二人設(shè)計(jì)相連，死守城郭。操曰：“吾料呂布有勇無謀，不足慮也?！苯糖野矤I下寨，再作商議。呂布知曹操回兵，已過騰縣，召副將薛蘭、李封曰：“吾欲用汝二人久矣。汝可引軍一萬，堅(jiān)守兗州。吾親自率兵，前去破曹?！倍藨?yīng)諾。陳宮急入見曰：“將軍棄兗州，欲何往乎？”布曰：“吾欲屯兵濮陽，以成鼎足之勢?！睂m曰：“差分。薛蘭必守兗州不住?！巳フ弦话侔耸铮┥铰冯U(xiǎn)，可伏精兵萬人在彼。曹兵聞失兗州，必然倍道而進(jìn)，待其過半，一擊可擒也?！辈荚唬骸拔嵬湾ш?，別有良謀，汝豈知之！”遂不用陳宮之言，而用薛蘭守兗州而行。曹操兵行至泰山險(xiǎn)路，郭嘉曰：“且不可進(jìn)，恐此處有伏兵。”曹操笑曰：“呂布無謀之輩，故教薛蘭守兗州，自往濮陽，安得此處有埋伏耶？教曹仁領(lǐng)一軍圍兗州，吾進(jìn)兵濮陽，速攻呂布?！标悓m聞曹兵至近，乃獻(xiàn)計(jì)曰：“今曹兵遠(yuǎn)來疲困，利在速戰(zhàn)，不可養(yǎng)成氣力?！辈荚唬骸拔崞ヱR縱橫天下，何愁曹操！待其下寨，吾自擒之?！?

卻說曹操兵近濮陽，下住寨腳。次日，引眾將出，陳兵于野。操立馬于門旗下，遙望呂布兵到。陣圓處，呂布當(dāng)先出馬，兩邊排開八員健將：第一個(gè)雁門馬邑人，姓張，名遼，字文遠(yuǎn)；第二個(gè)泰山華陰人，姓臧，名霸，字宣高。兩將又各引三員健將：郝萌、曹性、成廉，魏續(xù)、宋憲、侯成。布軍五萬，鼓聲大震。操指呂布而言曰：“吾與汝自來無仇，何得奪吾州郡？”布曰：“漢家城池，諸人有分，偏爾合得？”便叫臧霸出馬扌朔戰(zhàn)。曹軍內(nèi)樂進(jìn)出迎。兩馬相交，雙槍齊舉。戰(zhàn)到三十余合，勝負(fù)不分。夏侯惇拍馬便出助戰(zhàn)，呂布陣上張遼截住廝殺。惱得呂布性起，挺戟驟馬，沖出陣來。夏侯惇、樂進(jìn)皆走，呂布掩殺，曹軍大敗，退三四十里。布自收軍。

曹操輸了一陣，回寨與諸將商議。于禁曰：“某今日上山觀望，濮陽之西，呂布有一寨，約無多軍。今夜彼將謂我軍敗走，必不準(zhǔn)備，可引兵擊之；若得寨，布軍必懼：此為上策?！辈購钠溲?，帶曹洪、李典、毛玠、呂虔、于禁、典韋六將，選馬步二萬人，連夜從小路進(jìn)發(fā)。

卻說呂布于寨中勞軍。陳宮曰：“西寨是個(gè)要緊去處，倘或曹操襲之，奈何？”布曰：“他今日輸了一陣，如何敢來！”宮曰：“曹操是極能用兵之人，須防他攻我不備?！辈寄藫芨唔槻⑽豪m(xù)、侯成引兵往守西寨。

卻說曹操于黃昏時(shí)分，引軍至西寨，四面突入。寨兵不能抵擋，四散奔走，曹操奪了寨。將及四更，高順方引軍到，殺將入來。曹操自引軍馬來迎，正逢高順，三軍混戰(zhàn)、將及天明，正西鼓聲大震，人報(bào)呂布自引救軍來了。操棄寨而走。背后高順、魏續(xù)、侯成趕來；當(dāng)頭呂布親自引軍來到。于禁、樂進(jìn)雙戰(zhàn)呂布不住。操望北而行。山后一彪軍出：左有張遼，右有臧霸。操使呂虔、曹洪戰(zhàn)之，不利。操望西而走。忽又喊聲大震，一彪軍至：郝萌、曹性、成廉、宋憲四將攔住走路。眾將死戰(zhàn)，操當(dāng)先沖陣。梆子響處，箭如驟雨射將來。操不能前進(jìn)，無計(jì)可脫，大叫：“誰人救我！”馬軍隊(duì)里，一將踴出，乃典韋也，手挺雙鐵戟，大叫：“主公勿憂！”飛身下馬，插住雙戟，取短戟十?dāng)?shù)枝，挾在手中，顧從人曰：“賊來十步乃呼我！”遂放開腳步，冒箭前行。布軍數(shù)十騎追至。從人大叫曰：“十步矣！”韋曰：“五步乃呼我！”從人又曰：“五步矣！”韋乃飛戟刺之，一戟一人墜馬，并無虛發(fā)，立殺十?dāng)?shù)人。眾皆奔走。韋復(fù)飛身上馬，挺一雙大鐵戟，沖殺入去。郝、曹、成、宋四將不能抵擋，各自逃去。典韋殺散敵軍，救出曹操。眾將隨后也到，尋路歸寨?？纯刺焐?，背后喊聲起處，呂布驟馬提戟趕來，大叫：“操賊休走！”此時(shí)人困馬乏，大家面面相覷，各欲逃生。正是：雖能暫把重圍脫，只怕難當(dāng)勁敵追。

不知曹操性命如何，且聽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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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回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陶恭祖三讓徐州 曹孟德大戰(zhàn)呂布

曹操正慌走間，正南上一彪軍到，乃夏侯惇引軍來救援，截住呂布大戰(zhàn)。斗到黃昏時(shí)分，大雨如注，各自引軍分散。操回寨，重賞典韋，加為領(lǐng)軍都尉。

卻說呂布到寨，與陳宮商議。宮曰：“濮陽城中有富戶田氏，家僮千百，為一郡之巨室；可令彼密使人往操寨中下書，言‘呂溫侯殘暴不仁，民心大怨。今欲移兵黎陽，止有高順在城內(nèi)?？蛇B夜進(jìn)兵，我為內(nèi)應(yīng)’。操若來，誘之入城，四門放火，外設(shè)伏兵。曹操雖有經(jīng)天緯地之才，到此安能得脫也？”呂布從其計(jì)，密諭田氏使人徑到操寨。操因新敗，正在躊躇，忽報(bào)田氏人到，呈上密書云：“呂布已往黎陽，城中空虛。萬望速來，當(dāng)為內(nèi)應(yīng)。城上插白旗，大書‘義’字，便是暗號?！辈俅笙苍唬骸疤焓刮岬缅ш栆?！”重賞來人，一面收拾起兵。劉曄曰：“布雖無謀，陳宮多計(jì)。只恐其中有詐，不可不防。明公欲去，當(dāng)分三軍為三隊(duì)：兩隊(duì)伏城外接應(yīng)，一隊(duì)入城，方可?！辈購钠溲?，分軍三隊(duì)，來至濮陽城下。

操先往觀之，見城上遍豎旗幡，西門角上，有一“義”字白旗，心中暗喜。是日午牌，城門開處，兩員將引軍出戰(zhàn)：前軍侯成，后軍高順。操即使典韋出馬，直取侯成。侯成抵?jǐn)巢贿^，回馬望城中走。韋趕到吊橋邊，高順亦攔擋不住，都退入城中去了。數(shù)內(nèi)有軍人乘勢混過陣來見操，說是田氏之使，呈上密書。約云：“今夜初更時(shí)分，城上鳴鑼為號，便可進(jìn)兵。某當(dāng)獻(xiàn)門?！辈贀芟暮類娫谧螅芎橐娫谟?，自己引夏侯淵、李典、樂進(jìn)、典韋四將，率兵入城。李典曰：“主公且在城外，容某等先入城去?！辈俸仍唬骸拔也蛔酝?，誰肯向前！”遂當(dāng)先領(lǐng)兵直入。

時(shí)約初更，月光未上。只聽得西門上吹蠃殼聲，喊聲忽起，門上火把燎亂，城門大開，吊橋放落。曹操爭先拍馬而入。直到州衙，路上不見一人，操知是計(jì)，忙撥回馬，大叫：“退兵！”州衙中一聲炮響，四門烈火，轟天而起；金鼓齊鳴，喊聲如江翻海沸。東巷內(nèi)轉(zhuǎn)出張遼，西巷內(nèi)轉(zhuǎn)出臧霸，夾攻掩殺。操走北門，道傍轉(zhuǎn)出郝萌、曹性，又殺一陣。操急走南門，高順、侯成攔住。典韋怒目咬牙，沖殺出去。高順、侯成倒走出城。典韋殺到吊橋，回頭不見了曹操，翻身復(fù)殺入城來，門下撞著李典。典韋問：“主公何在？”典曰：“吾亦尋不見?！表f曰：“汝在城外催救軍，我入去尋主公。”李典去了。典韋殺入城中，尋覓不見；再殺出城壕邊，撞著樂進(jìn)。進(jìn)曰：“主公何在？”韋曰：“我往復(fù)兩遭：尋覓不見?！边M(jìn)曰：“同殺入去救主！”兩人到門邊，城上火炮滾下，樂進(jìn)馬不能入。典韋冒煙突火，又殺入去，到處尋覓。

卻說曹操見典韋殺出去了，四下里人馬截來，不得出南門；再轉(zhuǎn)北門，火光里正撞見呂布挺戟躍馬而來。操以手掩面，加鞭縱馬竟過。呂布從后拍馬趕來，將戟于操盔上一擊，問曰：“曹操何在？”操反指曰：“前面騎黃馬者是他?！眳尾悸犝f，棄了曹操，縱馬向前追趕。曹操撥轉(zhuǎn)馬頭，望東門而走，正逢典韋。韋擁護(hù)曹操，殺條血路，到城門邊，火焰甚盛，城上推下柴草，遍地都是火，韋用戟撥開，飛馬冒煙突火先出。曹操隨后亦出。方到門道邊，城門上崩下一條火梁來，正打著曹操戰(zhàn)馬后胯，那馬撲地倒了。操用手托梁推放地上，手臂須發(fā)，盡被燒傷。典韋回馬來救，恰好夏侯淵亦到。兩個(gè)同救起曹操，突火而出。操乘淵馬，典韋殺條大路而走。直混戰(zhàn)到天明，操方回寨。

眾將拜伏問安，操仰面笑曰：“誤中匹夫之計(jì)，吾必當(dāng)報(bào)之！”郭嘉曰：“計(jì)可速發(fā)?！辈僭唬骸敖裰粚⒂?jì)就計(jì)：詐言我被火傷，已經(jīng)身死。布必引兵來攻。我伏兵于馬陵山中，候其兵半渡而擊之，布可擒矣?！奔卧唬骸罢媪疾咭玻　庇谑橇钴娛繏煨l(fā)喪，詐言操死。早有人來濮陽報(bào)呂布，說曹操被火燒傷肢體，到寨身死。布隨點(diǎn)起軍馬，殺奔馬陵山來。將到操寨，一聲鼓響，伏兵四起。呂布死戰(zhàn)得脫，折了好些人馬；敗回濮陽，堅(jiān)守不出。

是年蝗蟲忽起，食盡禾稻。關(guān)東一境，每谷一斛，直錢五十貫，人民相食。曹操因軍中糧盡，引兵回鄄城暫住。呂布亦引兵出屯山陽就食。因此二處權(quán)且罷兵。

卻說陶謙在徐州，時(shí)年已六十三歲，忽然染病，看看沉重，請糜竺、陳登議事。竺曰：“曹兵之去，止為呂布襲兗州故也。今因歲荒罷兵，來春又必至矣。府君兩番欲讓位于劉玄德，時(shí)府君尚強(qiáng)健，故玄德不肯受；今病已沉重，正可就此而與之，玄德不肯辭矣?！敝t大喜，使人來小沛：請劉玄德商議軍務(wù)。玄德引關(guān)、張帶數(shù)十騎到徐州，陶謙教請入臥內(nèi)。玄德問安畢，謙曰：“請玄德公來，不為別事：止因老夫病已危篤，朝夕難保；萬望明公可憐漢家城池為重，受取徐州牌印，老夫死亦瞑目矣！”玄德曰：“君有二子，何不傳之？”謙曰：“長子商，次子應(yīng)，其才皆不堪任。老夫死后，猶望明公教誨，切勿令掌州事?！毙略唬骸皞湟簧戆材墚?dāng)此大任？”謙曰：“某舉一人，可為公輔：系北海人，姓孫，名乾，字公祐。此人可使為從事?！庇种^糜竺曰：“劉公當(dāng)世人杰，汝當(dāng)善事之?！毙陆K是推托，陶謙以手指心而死。眾軍舉哀畢，即捧牌印交送玄德。玄德固辭。次日，徐州百姓，擁擠府前哭拜曰：“劉使君若不領(lǐng)此郡，我等皆不能安生矣！”關(guān)、張二公亦再三相勸。玄德乃許權(quán)領(lǐng)徐州事；使孫乾、糜竺為輔，陳登為幕官；盡取小沛軍馬入城，出榜安民；一面安排喪事。玄德與大小軍士，盡皆掛孝，大設(shè)祭奠祭畢，葬于黃河之原。將陶謙遺表，申奏朝廷。操在鄄城，知陶謙已死，劉玄德領(lǐng)徐州牧，大怒曰：“我仇未報(bào)，汝不費(fèi)半箭之功，坐得徐州！吾必先殺劉備，后戮謙尸，以雪先君之怨！”即傳號令，克日起兵去打徐州。荀彧入諫曰：“昔高祖保關(guān)中，光武據(jù)河內(nèi)，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，進(jìn)足以勝敵，退足以堅(jiān)守，故雖有困，終濟(jì)大業(yè)。明公本首事兗州，且河、濟(jì)乃天下之要地，是亦昔之關(guān)中、河內(nèi)也。今若取徐州，多留兵則不足用，少留兵則呂布乘虛寇之，是無兗州也。若徐州不得，明公安所歸乎？今陶謙雖死，已有劉備守之。徐州之民，既已服備，必助備死戰(zhàn)。明公棄兗州而取徐州，是棄大而就小，去本而求末，以安而易危也。愿熟思之?！辈僭唬骸敖駳q荒乏糧，軍士坐守于此，終非良策?！睆唬骸安蝗鐤|略陳地，使軍就食汝南、潁川。黃巾余黨何儀、黃劭等，劫掠州郡，多有金帛、糧食、此等賊徒，又容易破；破而取其糧，以養(yǎng)三軍，朝廷喜，百姓悅，乃順天之事也。”

操喜，從之，乃留夏侯惇、曹仁守鄄城等處，自引兵先略陳地，次及汝、潁。黃巾何儀、黃劭知曹兵到，引眾來迎，會于羊山。時(shí)賊兵雖眾，都是狐群狗黨，并無隊(duì)伍行列。操令強(qiáng)弓硬弩射住，令典韋出馬。何儀令副元帥出戰(zhàn)，不三合，被典韋一戟刺于馬下。操引眾乘勢趕過羊山下寨。次日，黃劭自引軍來。陣圓處，一將步行出戰(zhàn)，頭裹黃巾，身披綠襖，手提鐵棒，大叫：“我乃截天夜叉何曼也！誰敢與我廝斗？”曹洪見了，大喝一聲，飛身下馬，提刀步出。兩下向陣前廝殺，四五十合，勝負(fù)不分。曹洪詐敗而走，何曼趕來。洪用拖刀背砍計(jì)，轉(zhuǎn)身一踅，砍中何曼，再復(fù)一刀殺死。李典乘勢飛馬直入賊陣。黃劭不及提備，被李典生擒活捉過來。曹兵掩殺賊眾，奪其金帛、糧食無數(shù)。何儀勢孤，引數(shù)百騎奔走葛陂。正行之間，山背后撞出一軍。為頭一個(gè)壯士，身長八尺，腰大十圍，手提大刀，截住去路。何儀挺槍出迎，只一合，被那壯士活挾過去。余眾著忙，皆下馬受縛，被壯士盡驅(qū)入葛陂塢中。卻說典韋追襲何儀到葛陂，壯士引軍迎住。典韋曰：“汝亦黃巾賊耶？”壯士曰：“黃巾數(shù)百騎，盡被我擒在塢內(nèi)！”韋曰：“何不獻(xiàn)出？”壯士曰：“你若贏得手中寶刀，我便獻(xiàn)出！”韋大怒，挺雙戟向前來戰(zhàn)。兩個(gè)從辰至午，不分勝負(fù)，各自少歇。不一時(shí)，那壯士又出搦戰(zhàn)，典韋亦出。直戰(zhàn)到黃昏，各因馬乏暫止。典韋手下軍士，飛報(bào)曹操。操大驚，忙引眾將來看。次日，壯士又出搦戰(zhàn)。操見其人威風(fēng)凜凜，心中暗喜，分付典韋，今日且詐敗。韋領(lǐng)命出戰(zhàn)；戰(zhàn)到三十合，敗走回陣，壯士趕到陣門中，弓弩射回。操急引軍退五里，密使人掘下陷坑，暗伏鉤手。次日，再令典韋引百余騎出。壯士笑曰：“敗將何敢復(fù)來！”便縱馬接戰(zhàn)。典韋略戰(zhàn)數(shù)合，便回馬走。壯士只顧望前趕來，不提防連人帶馬，都落于陷坑之內(nèi)，被鉤手縛來見曹操。操下帳叱退軍士，親解其縛，急取衣衣之，命坐，問其鄉(xiāng)貫姓名。壯士曰：“我乃譙國譙縣人也，姓許，名褚，字仲康。向遭寇亂，聚宗族數(shù)百人，筑堅(jiān)壁于塢中以御之。一日寇至，吾令眾人多取石子準(zhǔn)備，吾親自飛石擊之，無不中者，寇乃退去。又一日寇至，塢中無糧，遂與賊和，約以耕牛換米。米已送到，賊驅(qū)牛至塢外，牛皆奔走回還，被我雙手掣二牛尾，倒行百余步。賊大驚，不敢取牛而走。因此保守此處無事。”操曰：“吾聞大名久矣，還肯降否？”褚曰：“固所愿也?！彼煺幸谧鍞?shù)百人俱降。操拜許褚為都尉，賞勞甚厚。隨將何儀、黃劭斬訖。汝、潁悉平。

曹操班師，曹仁、夏侯惇接見，言近日細(xì)作報(bào)說：兗州薛蘭、李封軍士皆出擄掠，城邑空虛，可引得勝之兵攻之，一鼓可下。操遂引軍徑奔兗州。薛蘭、李封出其不意，只得引兵出城迎戰(zhàn)。許褚曰：“吾愿取此二人，以為贄見之禮?！辈俅笙玻炝畛鰬?zhàn)。李封使畫戟，向前來迎。交馬兩合，許褚斬李封于馬下。薛蘭急走回陣，吊橋邊李典攔住。薛蘭不敢回城，引軍投巨野而去；卻被呂虔飛馬趕來，一箭射于馬下，軍皆潰散。曹操復(fù)得兗州，程昱便請進(jìn)兵取濮陽。操令許褚、典韋為先鋒，夏侯惇、夏侯淵為左軍，李典、樂進(jìn)為右軍，操自領(lǐng)中軍，于禁、呂虔為合后。兵至濮陽，呂布欲自將出迎，陳宮諫：“不可出戰(zhàn)。待眾將聚會后方可?！眳尾荚唬骸拔崤抡l來？”遂不聽宮言，引兵出陣，橫戟大罵。許褚便出。斗二十合，不分勝負(fù)。操曰：“呂布非一人可勝?！北悴畹漤f助戰(zhàn)，兩將夾攻；左邊夏侯惇、夏侯淵，右邊李典、樂進(jìn)齊到，六員將共攻呂布。布遮攔不住，撥馬回城。城上田氏，見布敗回，急令人拽起吊橋。布大叫；“開門！”田氏曰：“吾已降曹將軍矣?！辈即罅R，引軍奔定陶而去。陳宮急開東門，保護(hù)呂布老小出城。操遂得濮陽，恕田氏舊日之罪。劉曄曰：“呂布乃猛虎也，今日困乏，不可少容?！辈倭顒系仁劐ш枺约阂娳s至定陶。時(shí)呂布與張邈、張超盡在城中，高順、張遼、臧霸、侯成巡海打糧未回。操軍至定陶，連日不戰(zhàn)，引軍退四十里下寨。正值濟(jì)郡麥?zhǔn)?。操即令軍割麥為食。?xì)作報(bào)知呂布，布引軍趕來。將近操寨，見左邊一望林木茂盛，恐有伏兵而回。操知布軍回去，乃謂諸將曰：“布疑林中有伏兵耳，可多插旌旗于林中以疑之。寨西一帶長堤，無水，可盡伏精兵。明日呂布必來燒林，堤中軍斷其后，布可擒矣?！庇谑侵沽艄氖治迨擞谡欣薰?；將村中擄來男女在寨內(nèi)吶喊。精兵多伏堤中。卻說呂布回報(bào)陳宮。宮曰：“操多詭計(jì)，不可輕敵?！辈荚唬骸拔嵊没鸸?，可破伏兵?！蹦肆絷悓m、高順守城。布次日引大軍來，遙見林中有旗，驅(qū)兵大進(jìn)，四面放火，竟無一人。欲投寨中，卻聞鼓聲大震。正自疑惑不定，忽然寨后一彪軍出。呂布縱馬趕來。炮響處，堤內(nèi)伏兵盡出：夏侯惇、夏侯淵、許褚、典韋、李典、樂進(jìn)驟馬殺來。呂布料敵不過，落荒而走。從將成廉，被樂進(jìn)一箭射死。布軍三停去了二停，敗卒回報(bào)陳宮，宮曰：“空城難守，不若急去。”遂與高順保著呂布老小，棄定陶而走。曹操將得勝之兵，殺入城中，勢如劈竹。張超自刎，張邈投袁術(shù)去了。山東一境，盡被曹操所得。安民修城，不在話下。

卻說呂布正走，逢諸將皆回。陳宮亦已尋著。布曰：“吾軍雖少，尚可破曹?！彼煸僖妬?。正是：兵家勝敗真常事，卷甲重來未可知。

不知呂布勝負(fù)如何，且聽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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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回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李傕郭汜大交兵 楊奉董承雙救駕

卻說曹操大破呂布于定陶，布乃收集敗殘軍馬于海濱，眾將皆來會集，欲再與曹操?zèng)Q戰(zhàn)，陳宮曰：“今曹兵勢大，未可與爭。先尋取安身之地，那時(shí)再來未遲?！辈荚唬骸拔嵊偻对B，何如？”宮曰：“先使人往冀州探聽消息，然后可去。”布從之。且說袁紹在冀州，聞知曹操與呂布相持，謀士審配進(jìn)曰：“呂布，豺虎也：若得兗州，必圖冀州。不若助操攻之，方可無患?！苯B遂遣顏良將兵五萬，往助曹操。細(xì)作探知這個(gè)消息，飛報(bào)呂布。布大驚，與陳宮商議。宮曰：“聞劉玄德新領(lǐng)徐州，可往投之?！辈紡钠溲?，竟投徐州來。有人報(bào)知玄德。玄德曰：“布乃當(dāng)今英勇之士，可出迎之?！泵芋迷唬骸皡尾寄嘶⒗侵?，不可收留；收則傷人矣?！毙略唬骸扒罢叻遣家u兗州，怎解此郡之禍。今彼窮而投我，豈有他心！”張飛曰：“哥哥心腸忒好。雖然如此，也要準(zhǔn)備?！?

玄德領(lǐng)眾出城三十里，接著呂布，并馬入城。都到州衙廳上，講禮畢，坐下。布曰：“某自與王司徒計(jì)殺董卓之后，又遭傕、汜之變，飄零關(guān)東，諸侯多不能相容。近因曹賊不仁，侵犯徐州，蒙使君力救陶謙，布因襲兗州以分其勢；不料反墮奸計(jì)，敗兵折將。今投使君，共圖大事，未審尊意如何？”玄德曰：“陶使君新逝，無人管領(lǐng)徐州，因令備權(quán)攝州事。今幸將軍至此，合當(dāng)相讓”遂將牌印送與呂布。呂布卻待要接，只見玄德背后關(guān)、張二公各有怒色。布乃佯笑曰：“量呂布一勇夫，何能作州牧乎？”玄德又讓。陳宮曰：“強(qiáng)賓不壓主，請使君勿疑。”玄德方止。遂設(shè)宴相待，收拾宅院安下。次日，呂布回席請玄德，玄德乃與關(guān)、張同往。飲酒至半酣，布請玄德入后堂，關(guān)、張隨入。布令妻女出拜玄德。玄德再三謙讓。布曰：“賢弟不必推讓?！睆堬w聽了，瞋目大叱曰：“我哥哥是金枝玉葉，你是何等人，敢稱我哥哥為賢弟！你來！我和你斗三百合！”玄德連忙喝住，關(guān)公勸飛出。玄德與呂布陪話曰：“劣弟酒后狂言，兄勿見責(zé)?！辈寄粺o語。須臾席散。布送玄德出門，張飛躍馬橫槍而來，大叫：“呂布！我和你并三百合！”玄德急令關(guān)公勸止。

次日，呂布來辭玄德曰：“蒙使君不棄，但恐令弟輩不能相容。布當(dāng)別投他處?！毙略唬骸皩④娙羧ィ匙锎笠?。劣弟冒犯，另日當(dāng)令陪話。近邑小沛，乃備昔日屯兵之處。將軍不嫌淺狹，權(quán)且歇馬，如何？糧食軍需，謹(jǐn)當(dāng)應(yīng)付。”呂布謝了玄德，自引軍投小沛安身去了。玄德自去埋怨張飛不題。

卻說曹操平了山東，表奏朝廷，加操為建德將軍費(fèi)亭侯。其時(shí)李傕自為大司馬，郭汜自為大將軍，橫行無忌，朝廷無人敢言。太尉楊彪、大司農(nóng)朱俊暗奏獻(xiàn)帝曰：“今曹操擁兵二十余萬，謀臣武將數(shù)十員，若得此人扶持社稷，剿除奸黨，天下幸甚?！鲍I(xiàn)帝泣曰：“朕被二賊欺凌久矣！若得誅之，誠為大幸！”彪奏曰：“臣有一計(jì)：先令二賊自相殘害，然后詔曹操引兵殺之，掃清賊黨，以安朝廷?！鲍I(xiàn)帝曰：“計(jì)將安出？”彪曰：“聞郭汜之妻最妒，可令人于汜妻處用反間計(jì)，則二賊自相害矣?！钡勰藭茉t付楊彪。彪即暗使夫人以他事入郭汜府，乘間告汜妻曰：“聞郭將軍與李司馬夫人有染，其情甚密。倘司馬知之，必遭其害。夫人宜絕其往來為妙?！便崞抻犜唬骸肮忠娝?jīng)宿不歸！卻干出如此無恥之事！非夫人言，妾不知也。當(dāng)慎防之?！北肫薷鏆w，汜妻再三稱謝而別。過了數(shù)日，郭汜又將往李傕府中飲宴。妻曰：“傕性不測，況今兩雄不并立，倘彼酒后置毒，妾將奈何？”汜不肯聽，妻再三勸住。至晚間，傕使人送酒筵至。汜妻乃暗置毒于中，方始獻(xiàn)入，汜便欲食。妻曰：“食自外來，豈可便食？”乃先與犬試之，犬立死。自此汜心懷疑。一日朝罷，李傕力邀郭汜赴家飲宴。至夜席散，汜醉而歸，偶然腹痛。妻曰：“必中其毒矣！”急令將糞汁灌之，一吐方定。汜大怒曰：“吾與李傕共圖大事，今無端欲謀害我，我不先發(fā)，必遭毒手?！彼烀苷静考妆?，欲攻李傕。早有人報(bào)知傕。傕亦大怒曰：“郭阿多安敢如此！”遂點(diǎn)本部甲兵，來殺郭汜。兩處合兵數(shù)萬，就在長安城下混戰(zhàn)，乘勢擄掠居民。傕侄李暹引兵圍住宮院，用車二乘，一乘載天子，一乘載伏皇后，使賈詡、左靈監(jiān)押車駕；其余宮人內(nèi)侍，并皆步走。擁出后宰門，正遇郭汜兵到，亂箭齊發(fā)，射死宮人不知其數(shù)。李傕隨后掩殺，郭汜兵退，車駕冒險(xiǎn)出城，不由分說，竟擁到李傕營中。郭汜領(lǐng)兵入官，盡搶擄宮嬪采女入營，放火燒宮殿。次日，郭汜知李傕劫了天子，領(lǐng)軍來營前廝殺。帝后都受驚恐。后人有詩嘆之曰：“光武中興興漢世，上下相承十二帝?；胳`無道宗社墮，閹臣擅權(quán)為叔季。無謀何進(jìn)作三公，欲除社鼠招奸雄。豺獺雖驅(qū)虎狼入，西州逆豎生淫兇。王允赤心托紅粉，致令董呂成矛盾。渠魁殄滅天下寧，誰知李郭心懷憤。神州荊棘爭奈何，六宮饑饉愁干戈。人心既離天命去，英雄割據(jù)分山河。后王規(guī)此存兢業(yè)，莫把金甌等閑缺。生靈糜爛肝腦涂，剩水殘山多怨血。我觀遺史不勝悲，今古茫茫嘆黍離。人君當(dāng)守苞桑戒，太阿誰執(zhí)全綱維。

卻說郭汜兵到，李傕出營接戰(zhàn)。汜軍不利，暫且退去。傕乃移帝后車駕于郿塢，使侄李暹監(jiān)之，斷絕內(nèi)使，飲食不繼，侍臣皆有饑色。帝令人問傕取米五斛，牛骨五具，以賜左右。傕怒曰：“朝夕上飯，何又他求？”乃以腐肉朽糧與之，皆臭不可食。帝罵曰：“逆賊直如此相欺！”侍中楊琦急奏曰：“傕性殘暴。事勢至此，陛下且忍之，不可攖其鋒也?！钡勰说皖^無語，淚盈袍袖。忽左右報(bào)曰：“有一路軍馬，槍刀映日，金鼓震天，前來救駕。”帝教打聽是誰，乃郭汜也。帝心轉(zhuǎn)憂。只聞塢外喊聲大起，原來李傕引兵出迎郭汜，鞭指郭汜而罵曰：“我待你不薄，你如何謀害我！”汜曰：“爾乃反賊，如何不殺你！”傕曰：“我保駕在此，何為反賊？”汜曰：“此乃劫駕，何為保駕？”傕曰：“不須多言！我兩個(gè)各不許用軍士，只自并輸贏。贏的便把皇帝取去罷了?！倍吮憔完嚽皬P殺。戰(zhàn)到十合。不分勝負(fù)。只見楊彪拍馬而來，大叫：“二位將軍少歇！老夫特邀眾官，來與二位講和?！眰?、汜乃各自還營。

楊彪與朱俊會合朝廷官僚六十余人，先詣郭汜營中勸和。郭汜竟將眾官盡行監(jiān)下。眾官曰：“我等為好而來，何乃如此相待？”汜曰：“李叱劫天子，偏我劫不得公卿！”楊彪曰：“一劫天子，一劫公卿，意欲何為？”汜大怒，便拔劍欲殺彪。中郎將楊密力勸，汜乃放了楊彪、朱俊，其余都監(jiān)在營中。彪謂俊曰：“為社稷之臣，不能匡君救主，空生天地間耳！”言訖，相抱而哭，昏絕于地。俊歸家成病而死。自此之后，傕、汜每日廝殺，一連五十余日，死者不知其數(shù)。

卻說李傕平日最喜左道妖邪之術(shù)，常使女巫擊鼓降神于軍中。賈詡屢諫不聽。侍中楊琦密奏帝曰：“臣觀賈詡雖為李傕腹心，然實(shí)未嘗忘君，陛下當(dāng)與謀之?！闭f之間，賈詡來到。帝乃屏退左右，泣諭詡曰：“卿能憐漢朝，救朕命乎？”詡拜伏于地曰：“固臣所愿也。陛下且勿言，臣自圖之?！钡凼諟I而謝。少頃，李傕來見，帶劍而入。帝面如土色。傕謂帝曰：“郭汜不臣，監(jiān)禁公卿，欲劫陛下。非臣則駕被擄矣?！钡酃笆址Q謝，傕乃出。時(shí)皇甫酈入見帝。帝知酈能言，又與李傕同鄉(xiāng)，詔使往兩邊解和。酈奉詔，走至汜營說汜。汜曰：“如李傕送出天子，我便放出公卿?！贬B即來見李傕曰：“今天子以某是西涼人，與公同鄉(xiāng)，特令某來勸和二公。汜已奉詔，公意若何？”傕曰：“吾有敗呂布之大功，輔政四年，多著勛績，天下共知。郭阿多盜馬賊耳，乃敢擅劫公卿，與我相抗，誓必誅之！君試觀我方略士眾，足勝郭阿多否？”酈答曰：“不然。昔有窮后羿恃其善射，不思患難，以致滅亡。近董太師之強(qiáng)，君所目見也，呂布受恩而反圖之，斯須之間，頭懸國門。則強(qiáng)固不足恃矣。將軍身為上將，持鉞仗節(jié)，子孫宗族，皆居顯位，國恩不可謂不厚。今郭阿多劫公卿，而將軍劫至尊，果誰輕誰重耶？”李傕大怒，拔劍叱曰：“天子使汝來辱我乎？我先斬汝頭！”騎都尉楊奉諫曰：今郭汜未除，而殺天使，則汜興兵有名，諸侯皆助之矣。”賈詡亦力勸，傕怒少息。詡遂推皇甫酈出。酈大叫曰：“李傕不奉詔，欲弒君自立！”侍中胡邈急止之曰：“無出此言，恐于身不利?！贬B叱之曰：“胡敬才！汝亦為朝廷之臣，如何附賊？君辱臣死，吾被李傕所殺，乃分也！”大罵不止。帝知之，急令皇甫酈回西涼。

卻說李傕之軍，大半是西涼人氏，更賴羌兵為助。卻被皇甫酈揚(yáng)言于西涼人曰：“李傕謀反，從之者即為賊黨，后患不淺。”西涼人多有聽酈之言，軍心漸渙。傕聞酈言，大怒，差虎賁王昌追之。昌知酈乃忠義之士，竟不往追，只回報(bào)曰：“酈已不知何往矣?！辟Z詡又密諭羌人曰：“天子知汝等忠義，久戰(zhàn)勞苦，密詔使汝還郡，后當(dāng)有重賞?！鼻既苏估顐嗖慌c爵賞，遂聽詡言，都引兵去。詡又密奏帝曰：“李傕貪而無謀，今兵散心怯，可以重爵餌之?！钡勰私翟t，封傕為大司馬。傕喜曰：“此女巫降神祈禱之力也！”遂重賞女巫，卻不賞軍將。騎都尉楊奉大怒，謂宋果曰：“吾等出生入死，身冒矢石，功反不及女巫耶！”宋果曰：“何不殺此賊，以救天子？”奉曰：“你于中軍放火為號，吾當(dāng)引兵外應(yīng)?！倍思s定是夜二更時(shí)分舉事。不料其事不密，有人報(bào)知李傕。傕大怒，令人擒宋果先殺之。楊奉引兵在外，不見號火。李傕自將兵出，恰遇楊奉，就寨中混戰(zhàn)到四更。奉不勝，引軍投西安去了。李傕自此軍勢漸衰。更兼郭汜常來攻擊，殺死者甚多。忽人來報(bào)：“張濟(jì)統(tǒng)領(lǐng)大軍，自陜西來到，欲與二公解和；聲言如不從者，引兵擊之?！眰啾阗u個(gè)人情，先遣人赴張濟(jì)軍中許和。郭汜亦只得許諾。張濟(jì)上表，請?zhí)熳玉{幸弘農(nóng)。帝喜曰：“朕思東都久矣。今乘此得還，乃萬幸也！”詔封張濟(jì)為驃騎將軍。濟(jì)進(jìn)糧食酒肉，供給百官。汜放公卿出營。傕收拾車駕東行，遣舊有御林軍數(shù)百，持戟護(hù)送。

鑾輿過新豐，至霸陵，時(shí)值秋天，金風(fēng)驟起。忽聞喊聲大作，數(shù)百軍兵來至橋上攔住車駕，厲聲問曰：“來者何人？”侍中楊琦拍馬上橋曰：“圣駕過此，誰敢攔阻？”有二將出曰：“吾等奉郭將軍命，把守此橋，以防奸細(xì)。既云圣駕，須親見帝，方可準(zhǔn)信?！睏铉呓抑楹?。帝諭曰：“朕躬在此，卿何不退？”眾將皆呼“萬歲”，分于兩邊，駕乃得過。二將回報(bào)郭汜曰：“駕已去矣。”汜曰：“我正欲哄過張濟(jì)，劫駕再入郿塢，你如何擅自放了過去？”遂斬二將，起兵趕來。車駕正到華陰縣，背后喊聲震天，大叫：“車駕且休動(dòng)！”帝泣告大臣曰：“方離狼窩，又逢虎口，如之奈何？”眾皆失色。賊軍漸近。只聽得一派鼓聲，山背后轉(zhuǎn)出一將，當(dāng)先一面大旗，上書“大漢楊奉”四字，引軍千余殺來。

原來?xiàng)罘钭詾槔顐嗨鶖。阋娡徒K南山下；今聞駕至，特來保護(hù)。當(dāng)下列開陣勢。汜將崔勇出馬，大罵楊奉“反賊”。奉大怒，回顧陣中曰：“公明何在？”一將手執(zhí)大斧，飛驟驊騮，直取崔勇。兩馬相交，只一合，斬崔勇于馬下。楊奉乘勢掩殺，汜軍大敗，退走二十余里。奉乃收軍來見天子。帝慰諭曰：“卿救朕躬，其功不??！”奉頓首拜謝。帝曰：“適斬賊將者何人？”奉乃引此將拜于車下曰：“此人河?xùn)|楊郡人，姓徐，名晃，字公明?！钡畚縿谥?。楊奉保駕至華陰駐蹕。將軍段煨，具衣服飲膳上獻(xiàn)。是夜，天子宿于楊奉營中。

郭汜敗了一陣，次日又點(diǎn)軍殺至營前來。徐晃當(dāng)先出馬，郭汜大軍八面圍來，將天子、楊奉困在垓心。正在危急之中，忽然東南上喊聲大震，一將引軍縱馬殺來。賊眾奔潰。徐晃乘勢攻擊，大敗汜軍。那人來見天子，乃國戚董承也。帝哭訴前事。承曰：“陛下免憂。臣與楊將軍誓斬二賊，以靖天下?！钡勖绺皷|都。連夜駕起，前幸弘農(nóng)。

卻說郭汜引敗軍回，撞著李傕，言：“楊奉、董承救駕往弘農(nóng)去了。若到山東，立腳得牢，必然布告天下，令諸侯共伐我等。三族不能保矣。”傕曰：“今張濟(jì)兵據(jù)長安，未可輕動(dòng)。我和你乘間合兵一處，至弘農(nóng)殺了漢君，平分天下，有何不可！”汜喜諾。二人合兵，于路劫掠，所過一空。楊奉、董承知賊兵遠(yuǎn)來，遂勒兵回，與賊大戰(zhàn)于東澗。傕、汜二人商議：“我眾彼寡，只可以混戰(zhàn)勝之?！庇谑抢顐嘣谧螅嵩谟?，漫山遍野擁來。楊奉、董承兩邊死戰(zhàn)，剛保帝后車出；百官宮人，符冊典籍，一應(yīng)御用之物，盡皆拋棄。郭汜引軍入弘農(nóng)劫掠。承、奉保駕走陜北，傕、汜分兵趕來。

承、奉一面差人與傕、汜講和，一面密傳圣旨往河?xùn)|，急召故白波帥韓暹、李樂、胡才三處軍兵前來救應(yīng)。那李樂亦是嘯聚山林之賊，今不得已而召之。三處軍聞天子赦罪賜官，如何不來；并拔本營軍士，來與董承約會一齊，再取弘農(nóng)。其時(shí)李傕、敦汜但到之處，劫掠百姓，老弱者殺之，強(qiáng)壯者充軍；臨敵則驅(qū)民兵在前，名曰：“敢死軍”，賊勢浩大，李樂軍到，會于渭陽。郭汜令軍士將衣服物件拋棄于道。樂軍見衣服滿地，爭往取之，隊(duì)伍盡失。傕、汜二軍，四面混戰(zhàn)，樂軍大敗。楊奉、董承遮攔不住，保駕北走，背后賊軍趕來。李樂曰：“事急矣！請?zhí)熳由像R先行！”帝曰：“朕不可舍百官而去?！北娊蕴柶嚯S。胡才被亂軍所殺。承、奉見賊追急，請?zhí)熳訔壾囻{，步行到黃河岸邊。李樂等尋得一只小舟作渡船。時(shí)值天氣嚴(yán)寒，帝與后強(qiáng)扶到岸，邊岸又高，不得下船，后面追兵將至。楊奉曰：“可解馬韁繩接連，拴縛帝腰，放下船去。”人叢中國舅伏德挾白絹十?dāng)?shù)匹至，曰：“我于亂軍中拾得此絹，可接連拽輦?！毙熊娦Ｎ旧泻胗媒伆奂昂?，令眾先掛帝往下放之，乃得下船。李樂仗劍立于船頭上。后兄伏德，負(fù)后下船中。岸上有不得下船者，爭扯船纜；李樂盡砍于水中。渡過帝后，再放船渡眾人。其爭渡者，皆被砍下手指，哭聲震天。既渡彼岸，帝左右止剩得十余人。楊奉尋得牛車一輛，載帝至大陽。絕食，晚宿于瓦屋中，野老進(jìn)粟飯，上與后共食，粗糲不能下咽。次日，詔封李樂為征北將軍，韓暹為征東將軍，起駕前行。有二大臣尋至，哭拜車前，乃太尉楊彪、太仆韓融也。帝后俱哭。韓融曰：“傕、汜二賊，頗信臣言；臣舍命去說二賊罷兵。陛下善保龍?bào)w?！表n融去了。李樂請帝入楊奉營暫歇。楊彪請帝都安邑縣。駕至安邑，苦無高房，帝后都居于茅屋中；又無門關(guān)閉，四邊插荊棘以為屏蔽。帝與大臣議事于茅屋之下，諸將引兵于籬外鎮(zhèn)壓。李樂等專權(quán)，百官稍有觸犯，竟于帝前毆罵；故意送濁酒粗食與帝，帝勉強(qiáng)納之。李樂、韓暹又連名保奏無徒、部曲、巫醫(yī)、走卒二百余名，并為校尉、御史等官。刻印不及，以錐畫之，全不成體統(tǒng)。卻說韓融曲說傕、汜二賊。二賊從其言，乃放百官及宮人歸。是歲大荒，百姓皆食棗菜，餓莩遍野。河內(nèi)太守張楊獻(xiàn)米肉，河?xùn)|太守王邑獻(xiàn)絹帛，帝稍得寧。董承、楊奉商議，一面差人修洛陽宮院，欲奉車駕還東都。李樂不從。董承謂李樂曰：“洛陽本天子建都之地，安邑乃小地面，如何容得車駕？今奉駕還洛陽是正理?！崩顦吩唬骸叭甑确铖{去，我只在此處住。”承、奉乃奉駕起程。李樂暗令人結(jié)連李傕、郭汜，一同劫駕。董承、楊奉、韓暹知其謀，連夜擺布軍士，護(hù)送車駕前奔箕關(guān)。李樂聞知，不等傕、汜軍到，自引本部人馬前來追趕。四更左側(cè)，趕到箕山下，大叫：“車駕休行！李傕、郭汜在此！”嚇得獻(xiàn)帝心驚膽戰(zhàn)。山上火光遍起。正是：前番兩賊分為二，今番三賊合為一。

不知漢天子怎離此難，且聽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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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回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曹孟德移駕幸許都 呂奉先乘夜襲徐郡

卻說李樂引軍詐稱李傕、郭汜，來追車駕，天子大驚。楊奉曰：“此李樂也?！彼炝钚旎纬鲇?。李樂親自出戰(zhàn)。兩馬相交，只一合，被徐晃一斧砍于馬下，殺散余黨，保護(hù)車駕過箕關(guān)。太守張楊具粟帛迎駕于軹道。帝封張楊為大司馬。楊辭帝屯兵野王去了。帝入洛陽，見宮室燒盡，街市荒蕪，滿目皆是蒿草，宮院中只有頹墻壞壁。命楊奉且蓋小宮居住。百官朝賀，皆立于荊棘之中。詔改興平為建安元年。是歲又大荒。洛陽居民，僅有數(shù)百家，無可為食，盡出城去剝樹皮、掘草根食之。尚書郎以下，皆自出城樵采，多有死于頹墻壞壁之間者。漢末氣運(yùn)之衰，無甚于此。后人有詩嘆之曰：

“血流芒碭白蛇亡，赤幟縱橫游四方。秦鹿逐翻興社稷，楚騅推倒立封疆。天子懦弱奸邪起，氣色凋零盜賊狂。看到兩京遭難處，鐵人無淚也凄惶！”

太尉楊彪奏帝曰：“前蒙降詔，未曾發(fā)遣。今曹操在山東，兵強(qiáng)將盛，可宣入朝，以輔王室?！钡墼唬骸半耷凹冉翟t。卿何必再奏，今即差人前去便了?！北腩I(lǐng)旨，即差使命赴山東，宣召曹操。卻說曹操在山東，聞知車駕已還洛陽，聚謀士商議，荀彧進(jìn)曰：“昔晉文公納周襄王，而諸侯服從；漢高祖為義帝發(fā)喪，而天下歸心。今天子蒙塵，將軍誠因此時(shí)首倡義兵，奉天子以從眾望，不世之略也。若不早圖，人將先我而為之矣?！辈懿俅笙病Ｕ帐捌鸨?，忽報(bào)有天使赍詔宣召。操接詔，克日興師。卻說帝在洛陽，百事未備，城郭崩倒，欲修未能。人報(bào)李傕、郭汜領(lǐng)兵將到。帝大驚，問楊奉曰：“山東之使未回，李、郭之兵又至，為之奈何？”楊奉、韓暹曰：“臣愿與賊決死戰(zhàn)，以保陛下！”董承曰：“城郭不堅(jiān)，兵甲不多，戰(zhàn)如不勝，當(dāng)復(fù)如何？不若且奉駕往山東避之?！钡蹚钠溲裕慈掌瘃{望山東進(jìn)發(fā)。百官無馬，皆隨駕步行。出了洛陽，行無一箭之地，但見塵頭蔽日，金鼓喧天，無限人馬來到。帝、后戰(zhàn)栗不能言。忽見一騎飛來，乃前差往山東之使命也，至車前拜啟曰：“曹將軍盡起山東之兵，應(yīng)詔前來。聞李傕、郭汜犯洛陽，先差夏侯惇為先鋒，引上將十員，精兵五萬，前來保駕?！钡坌姆桨?。

少頃，夏侯惇引許褚、典韋等，至駕前面君，俱以軍禮見。帝慰諭方畢，忽報(bào)正東又有一路軍到。帝即命夏侯惇往探之，回奏曰：“乃曹操步軍也。”須臾，曹洪、李典、樂進(jìn)來見駕。通名畢，洪奏曰：“臣兄知賊兵至近，恐夏侯惇孤力難為，故又差臣等倍道而來協(xié)助?！钡墼唬骸安軐④娬嫔琊⒊家?！”遂命護(hù)駕前行。探馬來報(bào)：“李傕、郭汜領(lǐng)兵長驅(qū)而來?！钡哿钕暮類謨陕酚?。惇乃與曹洪分為兩翼，馬軍先出，步軍后隨，盡力攻擊。傕、汜賊兵大敗，斬首萬余。于是請帝還洛陽故宮。夏侯惇屯兵于城外。

次日，曹操引大隊(duì)人馬到來。安營畢，入城見帝、拜于殿階之下。帝賜平身，宣諭慰勞。操曰：“臣向蒙國恩，刻思圖報(bào)。今傕、汜二賊，罪惡貫盈；臣有精兵二十余萬，以順討逆，無不克捷。陛下善保龍?bào)w，以社稷為重?！钡勰朔獠兕I(lǐng)司隸校尉假節(jié)鉞錄尚書事。

卻說李傕、郭汜知操遠(yuǎn)來，議欲速戰(zhàn)。賈詡諫曰：“不可。操兵精將勇，不如降之，求免本身之罪?！眰嗯唬骸盃柛覝缥徜J氣！”拔劍欲斬詡。眾將勸免。是夜，賈詡單馬走回鄉(xiāng)里去了。次日，李傕軍馬來迎操兵。操先令許褚、曹仁、典韋領(lǐng)三百鐵騎，于傕陣中沖突三遭，方才布陣。陣圓處，李傕侄李暹、李別出馬陣前，未及開言，許褚飛馬過去，一刀先斬李暹；李別吃了一驚，倒撞下馬，褚亦斬之，雙挽人頭回陣。曹操撫許褚之背曰：“子真吾之樊噲也！”隨令夏侯惇領(lǐng)兵左出、曹仁領(lǐng)兵右出，操自領(lǐng)中軍沖陣。鼓響一聲，三軍齊進(jìn)。賊兵抵?jǐn)巢蛔?，大敗而走。操親掣寶劍押陣，率眾連夜追殺，剿戮極多，降者不計(jì)其數(shù)。傕、汜望西逃命，忙忙似喪家之狗；自知無處容身，只得往山中落草去了。曹操回兵，仍屯于洛陽城外。楊奉、韓暹兩個(gè)商議：“今曹操成了大功，必掌重權(quán)，如何容得我等？”乃入奏天子，只以追殺傕、汜為名，引本部軍屯于大梁去了。

帝一日命人至操營，宣操入宮議事。操聞天使至，請入相見，只見那人眉清目秀，精神充足。操暗想曰：“今東都大荒，官僚軍民皆有饑色，此人何得獨(dú)肥？”因問之曰：“公尊顏充腴，以何調(diào)理而至此？”對曰：“某無他法，只食淡三十年矣?！辈倌祟h之；又問曰：“君居何職？”對曰：“某舉孝廉。原為袁紹、張楊從事。今聞天子還都，特來朝覲，官封正議郎。濟(jì)陰定陶人，姓董，名昭，字公仁?！辈懿俦芟唬骸奥劽靡樱⌒业糜诖讼嘁?。”遂置酒帳中相待，令與荀彧相會。忽人報(bào)曰：“一隊(duì)軍往東而去，不知何人?！辈偌绷钊颂街?。董昭曰：“此乃李傕舊將楊奉，與白波帥韓暹，因明公來此，故引兵欲投大梁去耳?！辈僭唬骸澳且刹俸酰俊闭言唬骸按四藷o謀之輩，明公何足慮也?！辈儆衷唬骸袄?、郭二賊此去若何？”昭曰：“虎無爪，鳥無翼，不久當(dāng)為明公所擒，無足介意?！?

操見昭言語投機(jī)，便問以朝廷大事。昭曰：“明公興義兵以除暴亂，入朝輔佐天子，此五霸之功也。但諸將人殊意異，未必服從：今若留此，恐有不便。惟移駕幸許都為上策。然朝廷播越，新還京師，遠(yuǎn)近仰望，以冀一朝之安；今復(fù)徏駕，不厭眾心。夫行非常之事，乃有非常之功，愿將軍決計(jì)之?！辈賵?zhí)昭手而笑曰：“此吾之本志也。但楊奉在大梁，大臣在朝，不有他變否？”昭曰：“易也。以書與楊奉，先安其心。明告大臣，以京師無糧，欲車駕幸許都，近魯陽，轉(zhuǎn)運(yùn)糧食，庶無欠缺懸隔之憂。大臣聞之，當(dāng)欣從也?！辈俅笙?。昭謝別，操執(zhí)其手曰：“凡操有所圖，惟公教之。”昭稱謝而去。

操由是日與眾謀士密議遷都之事。時(shí)侍中太史令王立私謂宗正劉艾曰：“吾仰觀天文，自去春太白犯鎮(zhèn)星于斗牛，過天津，熒惑又逆行，與太白會于天關(guān)，金火交會，必有新天子出。吾觀大漢氣數(shù)將終，晉魏之地，必有興者?！庇置茏喃I(xiàn)帝曰：“天命有去就，五行不常盛。代火者土也。代漢而有天下者，當(dāng)在魏?！辈俾勚?，使人告立曰：“知公忠于朝廷，然天道深遠(yuǎn)，幸勿多言?！辈僖允歉鎻?。彧曰：“漢以火德王，而明公乃土命也。許都屬土，到彼必興。火能生土，土能旺木：正合董昭、王立之言。他日必有興者?！辈僖馑鞗Q。次日，入見帝，奏曰：“東都荒廢久矣，不可修葺；更兼轉(zhuǎn)運(yùn)糧食艱辛。許都地近魯陽，城郭宮室，錢糧民物，足可備用。臣敢請駕幸許都，惟陛下從之。”帝不敢不從；群臣皆懼操勢，亦莫敢有異議。遂擇日起駕。操引軍護(hù)行，百官皆從。

行不到數(shù)程，前至一高陵。忽然喊聲大舉，楊奉、韓暹領(lǐng)兵攔路。徐晃當(dāng)先，大叫：“曹操欲劫駕何往！”操出馬視之，見徐晃威風(fēng)凜凜，暗暗稱奇；便令許褚出馬與徐晃交鋒。刀斧相交，戰(zhàn)五十余合，不分勝敗。操即鳴金收軍，召謀士議曰：“楊奉、韓暹誠不足道；徐晃乃真良將也。吾不忍以力并之，當(dāng)以計(jì)招之?！毙熊姀氖聺M寵曰：“主公勿慮。某向與徐晃有一面之交，今晚扮作小卒，偷入其營，以言說之，管教他傾心來降?！辈傩廊磺仓?。

是夜?jié)M寵扮作小卒，混入彼軍隊(duì)中，偷至徐晃帳前，只見晃秉燭被甲而坐。寵突至其前，揖曰：“故人別來無恙乎！”徐晃驚起，熟視之曰：“子非山陽滿伯寧耶！何以至此？”寵曰：“某現(xiàn)為曹將軍從事。今日于陣前得見故人，欲進(jìn)一言，故特冒死而來?！被文搜又瑔柶鋪硪狻櫾唬骸肮侣?，世所罕有，奈何屈身于楊、韓之徒？曹將軍當(dāng)世英雄，其好賢禮士，天下所知也；今日陣前，見公之勇，十分敬愛，故不忍以健將決死戰(zhàn)，特遣寵來奉邀。公何不棄暗投明，共成大業(yè)？”晃沈吟良久，乃喟然嘆曰：“吾固知奉、暹非立業(yè)之人，奈從之久矣，不忍相舍?！睂櫾唬骸柏M不聞良禽擇木而棲，賢臣擇主而事。遇可事之主，而交臂失之，非丈夫也?！被纹鹬x曰：“愿從公言。”寵曰：“何不就殺奉、暹而去，以為進(jìn)見之禮？”晃曰：“以臣弒主，大不義也。吾決不為?！睂櫾唬骸肮媪x士也！”晃遂引帳下數(shù)十騎，連夜同滿寵來投曹操。早有人報(bào)知楊奉。奉大怒，自引千騎來追，大叫：“徐晃反賊休走！”正追趕間，忽然一聲炮響，山上山下，火把齊明，伏軍四出，曹操親自引軍當(dāng)先，大喝：“我在此等候多時(shí)。休教走脫！”楊奉大驚，急待回軍，早被曹兵圍住。恰好韓暹引兵來救，兩軍混戰(zhàn)，楊奉走脫。曹操趁彼軍亂，乘勢攻擊，兩家軍士大半多降。楊奉、韓暹勢孤，引敗兵投袁術(shù)去了。

曹操收軍回營，滿寵引徐晃入見。操大喜，厚待之。于是迎鑾駕到許都，蓋造宮室殿宇，立宗廟社稷、省臺司院衙門，修城郭府庫；封董承等十三人為列侯。賞功罰罪，并聽曹操處置。操自封為大將軍武平侯，以荀彧為侍中尚書令，荀攸為軍師，郭嘉為司馬祭酒，劉曄為司空倉曹掾，毛玠、任峻為典農(nóng)中郎將，催督錢糧，程昱為東平相，范成、董昭為洛陽令，滿寵為許都令，夏侯惇、夏侯淵、曹仁、曹洪皆為將軍，呂虔、李典、樂進(jìn)、于禁、徐晃皆為校尉，許褚、典韋皆為都尉；其余將士，各各封官。自此大權(quán)皆歸于曹操：朝廷大務(wù)，先稟曹操，然后方奏天子。

操既定大事，乃設(shè)宴后堂，聚眾謀士共議曰：“劉備屯兵徐州，自領(lǐng)州事；近呂布以兵敗投之，備使居于小沛：若二人同心引兵來犯，乃心腹之患也。公等有何妙計(jì)可圖之？”許褚曰：“愿借精兵五萬，斬劉備、呂布之頭，獻(xiàn)于丞相?！避鲝唬骸皩④娪聞t勇矣，不知用謀。今許都新定，未可造次用兵。彧有一計(jì)，名曰二虎競食之計(jì)。今劉備雖領(lǐng)徐州，未得詔命。明公可奏請?jiān)t命實(shí)授備為徐州牧，因密與一書，教殺呂布。事成則備無猛士為輔，亦漸可圖；事不成，則呂布必殺備矣：此乃二虎競食之計(jì)也。”操從其言，即時(shí)奏請?jiān)t命，遣使赍往徐州，封劉備為征東將軍宜城亭侯領(lǐng)徐州牧；并附密書一封。卻說劉玄德在徐州，聞帝幸許都，正欲上表慶賀。忽報(bào)天使至，出郭迎接入郡，拜受恩命畢，設(shè)宴管待來使。使曰：“君侯得此恩命，實(shí)曹將軍于帝前保薦之力也?！毙路Q謝。使者乃取出私書遞與玄德。玄德看罷，曰：“此事尚容計(jì)議?！毕ⅲ残獊硎褂陴^驛。玄德連夜與眾商議此事。張飛曰：“呂布本無義之人，殺之何礙！”玄德曰：“他勢窮而來投我，我若殺之，亦是不義。”張飛曰：“好人難做！”玄德不從。次日，呂布來賀，玄德教請入見。布曰：“聞公受朝廷恩命，特來相賀?！毙逻d謝。只見張飛扯劍上廳，要?dú)尾?。玄德慌忙阻住。布大驚曰：“翼德何故只要?dú)⑽?？”張飛叫曰：“曹操道你是無義之人，教我哥哥殺你！”玄德連聲喝退。乃引呂布同入后堂，實(shí)告前因；就將曹操所送密書與呂布看。布看畢，泣曰：“此乃曹賊欲令我二人不和耳！”玄德曰：“兄勿憂，劉備誓不為此不義之事?！眳尾荚偃葜x。備留布飲酒，至晚方回。關(guān)、張?jiān)唬骸靶珠L何故不殺呂布？”玄德曰：“此曹孟德恐我與呂布同謀伐之，故用此計(jì)，使我兩人自相吞并，彼卻于中取利。奈何為所使乎？”關(guān)公點(diǎn)頭道是。張飛曰：“我只要?dú)⒋速\以絕后患！”玄德曰：“此非大丈夫之所為也?！?

次日，玄德送使命回京，就拜表謝恩，并回書與曹操，只言容緩圖之。使命回見曹操，言玄德不殺呂布之事。操問荀彧曰：“此計(jì)不成，奈何？”或曰：“又有一計(jì)，名曰驅(qū)虎吞狼之計(jì)?！辈僭唬骸捌溆?jì)如何？”彧曰：“可暗令人往袁術(shù)處通問，報(bào)說劉備上密表，要略南郡。術(shù)聞之，必怒而攻備；公乃明詔劉備討袁術(shù)。兩邊相并，呂布必生異心：此驅(qū)虎吞狼之計(jì)也。”操大喜，先發(fā)人往袁術(shù)處；次假天子詔，發(fā)人往徐州。

卻說玄德在徐州，聞使命至，出郭迎接；開讀詔書，卻是要起兵討袁術(shù)。玄德領(lǐng)命，送使者先回。糜竺曰：“此又是曹操之計(jì)?！毙略唬骸半m是計(jì)，王命不可違也?！彼禳c(diǎn)軍馬，克日起程，孫乾曰：“可先定守城之人?！毙略唬骸岸苤?，誰人可守？”關(guān)公曰：“弟愿守此城?！毙略唬骸拔嵩缤碛c爾議事，豈可相離？”張飛曰：“小弟愿守此城?！毙略唬骸澳闶夭坏么顺牵耗阋徽呔坪髣倧?qiáng)，鞭撻士卒；二者作事輕易，不從人諫。吾不放心。”張飛曰：“弟自今以后，不飲酒，不打軍士，諸般聽人勸諫便了?！泵芋迷唬骸爸豢挚诓粦?yīng)心。”飛怒曰：“吾跟哥哥多年，未嘗失信，你如何輕料我！”玄德曰：“弟言雖如此，吾終不放心。還請陳元龍輔之，早晚令其少飲酒，勿致失事。”陳登應(yīng)諾。玄德分付了當(dāng)，乃統(tǒng)馬步軍三萬，離徐州望南陽進(jìn)發(fā)。卻說袁術(shù)聞?wù)f劉備上表，欲吞其州縣，乃大怒曰：“汝乃織席編屨之夫，今輒占據(jù)大郡，與諸侯同列；吾正欲伐汝，汝卻反欲圖我！深為可恨！”乃使上將紀(jì)靈起兵十萬，殺棄徐州。兩軍會于盱眙。玄德兵少，依山傍水下寨。那紀(jì)靈乃山東人，使一口三尖刀，重五十斤。是日引兵出陣，大罵：“劉備村夫，安敢侵吾境界！”玄德曰：“吾奉天子詔，以討不臣。汝今敢來相拒，罪不容誅！”紀(jì)靈大怒，拍馬舞刀，直取玄德。關(guān)公大喝曰：“匹夫休得逞強(qiáng)！”出馬與紀(jì)靈大戰(zhàn)。一連三十合，不分勝負(fù)。紀(jì)靈大叫少歇，關(guān)公便撥馬回陣，立于陣前候之。紀(jì)靈卻遣副將荀正出馬。關(guān)公曰：“只教紀(jì)靈來，與他決個(gè)雌雄！”荀正曰：“汝乃無名下將，非紀(jì)將軍對手！”關(guān)公大怒，直取荀正；交馬一合，砍荀正于馬下。玄德驅(qū)兵殺將過去，紀(jì)靈大敗，退守淮陰河口，不敢交戰(zhàn)；只教軍士來偷營劫寨，皆被徐州兵殺敗。兩軍相拒，不在話下。

卻說張飛自送玄德起身后，一應(yīng)雜事，俱付陳元龍管理；軍機(jī)大務(wù)，自家參酌，一日，設(shè)宴請各官赴席。眾人坐定，張飛開言曰：“我兄臨去時(shí)，分付我少飲酒，恐致失事。眾官今日盡此一醉，明日都各戒酒，幫我守城。今日卻都要滿飲?！毖粤T，起身與眾官把盞。酒至曹豹面前，豹曰：“我從天戒，不飲酒?！憋w曰：“廝殺漢如何不飲酒？我要你吃一盞?！北獞峙拢坏蔑嬃艘槐?。張飛把遍各官，自斟巨觥，連飲了幾十杯，不覺大醉，卻又起身與眾官把盞。酒至曹豹，豹曰：“某實(shí)不能飲矣。”飛曰：“你恰才吃了，如今為何推卻？”豹再三不飲。飛醉后使酒，便發(fā)怒曰：“你違我將令該打一百！”便喝軍士拿下。陳元龍?jiān)唬骸靶鹿R去時(shí)，分付你甚來？”飛曰：“你文官，只管文官事，休來管我！”曹豹無奈，只得告求曰：“翼德公，看我女婿之面，且恕我罷。”飛曰：“你女婿是誰？”豹曰：“呂布是也?！憋w大怒曰：“我本不欲打你；你把呂布來唬我，我偏要打你！我打你，便是打呂布！”諸人勸不住。將曹豹鞭至五十，眾人苦苦告饒，方止。

席散，曹豹回去，深恨張飛，連夜差人赍書一封，徑投小沛見呂布，備說張飛無禮；且云：玄德已往淮南，今夜可乘飛醉，引兵來襲徐州，不可錯(cuò)此機(jī)會。呂布見書，便請陳宮來議。宮曰：“小沛原非久居之地。今徐州既有可乘之隙，失此不取，悔之晚矣?！辈紡闹?，隨即披掛上馬，領(lǐng)五百騎先行；使陳宮引大軍繼進(jìn)，高順亦隨后進(jìn)發(fā)。

小沛離徐州只四五十里，上馬便到。呂布到城下時(shí)，恰才四更，月色澄清，城上更不知覺。布到城門邊叫曰：“劉使君有機(jī)密使人至。”城上有曹豹軍報(bào)知曹豹，豹上城看之，便令軍士開門。呂布一聲暗號。眾軍齊入，喊聲大舉。張飛正醉臥府中，左右急忙搖醒，報(bào)說：“呂布賺開城門，殺將進(jìn)來了！”張飛大怒，慌忙披掛，綽了丈八蛇矛；才出府門上得馬時(shí)，呂布軍馬已到，正與相迎。張飛此時(shí)酒猶未醒，不能力戰(zhàn)。呂布素知飛勇，亦不敢相逼。十八騎燕將，保著張飛，殺出東門，玄德家眷在府中，都不及顧了。

卻說曹豹見張飛只十?dāng)?shù)人護(hù)從，又欺他醉，遂引百十人趕來。飛見豹，大怒，拍馬來迎。戰(zhàn)了三合，曹豹敗走，飛趕到河邊，一槍正刺中曹豹后心，連人帶馬，死于河中。飛于城外招呼士卒，出城者盡隨飛投淮南而去。呂布入城安撫居民，令軍士一百人守把玄德宅門，諸人不許擅入。

卻說張飛引數(shù)十騎，直到盱眙來見玄德，具說曹豹與呂布里應(yīng)外合，夜襲徐州。眾皆失色。玄德嘆曰：“得何足喜，失何足憂！”關(guān)公曰：“嫂嫂安在？”飛曰：“皆陷于城中矣?！毙履粺o語。關(guān)公頓足埋怨曰：“你當(dāng)初要守城時(shí)說甚來？兄長分付你甚來？今日城池又失了，嫂嫂又陷了，如何是好！”張飛聞言，惶恐無地，掣劍欲自刎。正是：舉杯暢飲情何放，拔劍捐生悔已遲！

不知性命如何，且聽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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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回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太史慈酣斗小霸王 孫伯符大戰(zhàn)嚴(yán)白虎

卻說張飛拔劍要自刎，玄德向前抱住，奪劍擲地曰：“古人云：‘兄弟如手足，妻子如衣服。衣服破，尚可縫；手足斷，安可續(xù)？’吾三人桃園結(jié)義，不求同生，但愿同死。今雖失了城池家小，安忍教兄弟中道而亡？況城池本非吾有；家眷雖被陷，呂布必不謀害，尚可設(shè)計(jì)救之。賢弟一時(shí)之誤，何至遽欲捐生耶！”說罷大哭。關(guān)、張俱感泣。

且說袁術(shù)知呂布襲了徐州，星夜差人至呂布處，許以糧五萬斛、馬五百匹、金銀一萬兩、彩緞一千匹，使夾攻劉備。布喜，令高順領(lǐng)兵五萬襲玄德之后。玄德聞得此信，乘陰雨撤兵，棄盱眙而走，思欲東取廣陵。比及高順軍來，玄德已去。高順與紀(jì)靈相見，就索所許之物。靈曰：“公且回軍，容某見主公計(jì)之?！备唔樐藙e紀(jì)靈回軍，見呂布具述紀(jì)靈語。布正在遲疑，忽有袁術(shù)書至。書意云：“高順雖來，而劉備未除；且待捉了劉備，那時(shí)方以所許之物相送?！辈寂R袁術(shù)失信，欲起兵伐之。陳宮曰：“不可。術(shù)據(jù)壽春，兵多糧廣，不可輕敵。不如請玄德還屯小沛，使為我羽翼。他日令玄德為先鋒，那時(shí)先取袁術(shù)，后取袁紹，可縱橫天下矣。”布聽其言，令人赍書迎玄德回。卻說玄德引兵東取廣陵，被袁術(shù)劫寨，折兵大半?；貋碚鰠尾贾?，呈上書札，玄德大喜。關(guān)、張?jiān)唬骸皡尾寄藷o義之人，不可信也?！毙略唬骸氨思纫院们榇遥魏我芍?！”遂來到徐州。布恐玄德疑惑，先令人送還家眷。甘、麋二夫人見玄德，具說呂布令兵把定宅門。禁諸人不得入；又常使侍妾送物，未嘗有缺。玄德謂關(guān)、張?jiān)唬骸拔抑獏尾急夭缓ξ壹揖煲病！蹦巳氤侵x呂布。張飛恨呂布，不肯隨往，先奉二嫂往小沛去了。玄德入見呂布拜謝。呂布曰：“我非欲奪城；因令弟張飛在此恃酒殺人，恐有失事，故來守之耳?！毙略唬骸皞溆屝志靡??！辈技僖馊宰屝隆Ｐ铝o，還屯小沛住紥。關(guān)、張心中不忿。玄德曰：“屈身守分，以待天時(shí)，不可與命爭也?！眳尾剂钊怂图Z米緞匹。自此兩家和好，不在話下。

卻說袁術(shù)大宴將士于壽春。人報(bào)孫策征廬江太守陸康，得勝而回。術(shù)喚策至，策拜于堂下。問勞已畢，便令侍坐飲宴。原來孫策自父喪之后，退居江南，禮賢下士；后因陶謙與策母舅丹陽太守吳景不和，策乃移母并家屬居于曲阿，自己卻投袁術(shù)。術(shù)甚愛之，常嘆曰：“使術(shù)有子如孫郎，死復(fù)何恨！”因使為懷義校尉，引兵攻涇縣大帥祖郎得勝。術(shù)見策勇，復(fù)使攻陸康，今又得勝而回。

當(dāng)日筵散，策歸營寨。見術(shù)席間相待之禮甚傲，心中郁悶，乃步月于中庭。因思父孫堅(jiān)如此英雄，我今淪落至此，不覺放聲大哭。忽見一人自外而入，大笑曰：“伯符何故如此？尊父在日，多曾用我。君今有不決之事，何不問我，乃自哭耶！”策視之，乃丹陽故鄣人，姓朱，名治，字君理，孫堅(jiān)舊從事官也。策收淚而延之坐曰：“策所哭者，恨不能繼父之志耳?！敝卧唬骸熬尾桓嬖罚璞瓥|，假名救吳景，實(shí)圖大業(yè)，而乃久困于人之下乎？”正商議間，一人忽入曰：“公等所謀，吾已知之。吾手下有精壯百人，暫助伯符一馬之力。”策視其人，乃袁術(shù)謀士，汝南細(xì)陽人，姓呂，名范，字子衡。策大喜，延坐共議。呂范曰：“只恐袁公路不肯借兵?！辈咴唬骸拔嵊型龈噶粝聜鲊癍t，以為質(zhì)當(dāng)?！狈对唬骸肮房畹么司靡?！以此相質(zhì)，必肯發(fā)兵?！比擞?jì)議已定。次日，策入見袁術(shù)，哭拜曰：“父仇不能報(bào)，今母舅吳景，又為揚(yáng)州刺史劉繇所逼；策老母家小，皆在曲阿，必將被害。策敢借雄兵數(shù)千，渡江救難省親。恐明公不信，有亡父遺下玉璽，權(quán)為質(zhì)當(dāng)?！毙g(shù)聞?dòng)杏癍t，取而視之，大喜曰：“吾非要你玉璽，今且權(quán)留在此。我借兵三千、馬五百匹與你。平定之后，可速回來。你職位卑微，難掌大權(quán)。我表你為折沖校尉、殄寇將軍，克日領(lǐng)兵便行?！辈甙葜x，遂引軍馬，帶領(lǐng)朱治、呂范、舊將程普、黃蓋、韓當(dāng)?shù)?，擇日起兵?

行至歷陽，見一軍到。當(dāng)先一人，姿質(zhì)風(fēng)流，儀容秀麗，見了孫策，下馬便拜。策視其人，乃廬江舒城人，姓周，名瑜，字公瑾。原來孫堅(jiān)討董卓之時(shí)，移家舒城，瑜與孫策同年，交情甚密，因結(jié)為昆仲。策長瑜兩月，瑜以兄事策。瑜叔周尚，為丹陽太守；今往省親，到此與策相遇。策見瑜大喜，訴以衷情。瑜曰：“某愿施犬馬之力，共圖大事?！辈呦苍唬骸拔岬霉笫轮C矣！”便令與朱治、呂范等相見。瑜謂策曰：“吾兄欲濟(jì)大事，亦知江東有二張乎？”策曰：“何為二張？”瑜曰：“一人乃彭城張昭，字子布；一人乃廣陵張纮，字子綱。二人皆有經(jīng)天緯地之才，因避亂隱居于此。吾兄何不聘之？”策喜，即便令人赍禮往聘，俱辭不至。策乃親到其家，與語大悅，力聘之，二人許允。策遂拜張昭為長史，兼撫軍中郎將；張纮為參謀正議校尉：商議攻擊劉繇。

卻說劉繇字正禮，東萊牟平人也，亦是漢室宗親，太尉劉寵之侄，兗州刺史劉岱之弟；舊為揚(yáng)州刺史，屯于壽春，被袁術(shù)趕過江東，故來曲阿。當(dāng)下聞孫策兵至，急聚眾將商議。部將張英曰：“某領(lǐng)一軍屯于牛渚，縱有百萬之兵，亦不能近。”言未畢，帳下一人高叫曰：“某愿為前部先鋒！”眾視之，乃東萊黃縣人太史慈也。慈自解了北海之圍后，便來見劉繇，繇留于帳下。當(dāng)日聽得孫策來到，愿為前部先鋒。繇曰：“你年尚輕，未可為大將，只在吾左右聽命。”太史慈不喜而退。張英領(lǐng)兵至牛渚，積糧十萬于邸閣。孫策引兵到，張英出迎，兩軍會于牛渚灘上。孫策出馬，張英大罵，黃蓋便出與張英戰(zhàn)。不數(shù)合，忽然張英軍中大亂，報(bào)說寨中有人放火。張英急回軍。孫策引軍前來，乘勢掩殺。張英棄了牛渚，望深山而逃。原來那寨后放火的，乃是兩員健將：一人乃九江壽春人，姓蔣，名欽，字公奕；一人乃九江下蔡人，姓周，名泰，字幼平。二人皆遭世亂，聚人在洋子江中，劫掠為生；久聞孫策為江東豪杰，能招賢納士，故特引其黨三百余人，前來相投。策大喜，用為軍前校尉。收得牛渚邸閣糧食、軍器，并降卒四千余人，遂進(jìn)兵神亭。卻說張英敗回見劉繇，繇怒欲斬之。謀士笮融、薛禮勸免，使屯兵零陵城拒敵。繇自領(lǐng)兵于神亭嶺南下營，孫策于嶺北下營。策問士人曰：“近山有漢光武廟否？”士人曰：“有廟在嶺上。”策曰：“吾夜夢光武召我相見，當(dāng)往祈之?！遍L史張昭曰：“不可。嶺南乃劉繇寨，倘有伏兵，奈何？”策曰：“神人佑我，吾何懼焉！”遂披掛綽槍上馬，引程普、黃蓋、韓當(dāng)、蔣欽、周泰等共十三騎，出寨上嶺，到廟焚香。下馬參拜已畢，策向前跪祝曰：“若孫策能于江東立業(yè)，復(fù)興故父之基，即當(dāng)重修廟宇，四時(shí)祭祀?！弊．?，出廟上馬，回顧眾將曰：“吾欲過嶺，探看劉繇寨柵?！敝T將皆以為不可。策不從，遂同上嶺，南望村林。早有伏路小軍飛報(bào)劉繇，繇曰：“此必是孫策誘敵之計(jì)，不可追之?！碧反熔x躍曰：“此時(shí)不捉孫策，更待何時(shí)！”遂不候劉繇將令，竟自披掛上馬，綽槍出營，大叫曰：“有膽氣者，都跟我來！”諸將不動(dòng)。惟有一小將曰：“太史慈真猛將也！吾可助之！”拍馬同行。眾將皆笑。

卻說孫策看了半晌，方始回馬。正行過嶺，只聽得嶺上叫：“孫策休走！”策回頭視之，見兩匹馬飛下嶺來。策將十三騎一齊擺開。策橫槍立馬于嶺下待之。太史慈高叫曰：“那個(gè)是孫策？”策曰：“你是何人？”答曰：“我便是東萊太史慈也，特來捉孫策！”策笑曰：“只我便是。你兩個(gè)一齊來并我一個(gè)，我不懼你！我若怕你，非孫伯符也！”慈曰：“你便眾人都來，我亦不怕！”縱馬橫槍，直取孫策。策挺槍來迎。兩馬相交，戰(zhàn)五十合，不分勝負(fù)。程普等暗暗稱奇。慈見孫策槍法無半點(diǎn)兒滲漏，乃佯輸詐敗，引孫策趕來。慈卻不由舊路上嶺，竟轉(zhuǎn)過山背后。策趕到，大喝曰：“走的不算好漢！”慈心中自忖：“這廝有十二從人，我只一個(gè)，便活捉了他，也吃眾人奪去。再引一程，教這廝沒尋處，方好下手?！庇谑乔覒?zhàn)且走。策那里肯舍，一直趕到平川之地。慈兜回馬再戰(zhàn)，又到五十合。策一槍搠去，慈閃過，挾住槍；慈也一槍搠去，策亦閃過，挾住槍。兩個(gè)用力只一拖，都滾下馬來。馬不知走的那里去了。兩個(gè)棄了槍，揪住廝打，戰(zhàn)袍扯得粉碎。策手快，掣了太史慈背上的短戟，慈亦掣了策頭上的兜鍪。策把戟來刺慈，慈把兜鍪遮架。忽然喊聲后起，乃劉繇接應(yīng)軍到來，約有千余。策正慌急，程普等十二騎亦沖到。策與慈方才放手。慈于軍中討了一匹馬，取了槍，上馬復(fù)來。孫策的馬卻是程普收得，策亦取槍上馬。劉繇一千余軍，和程普等十二騎混戰(zhàn)，逶迤殺到神亭嶺下。喊聲起處，周瑜領(lǐng)軍來到。劉繇自引大軍殺下嶺來。時(shí)近黃昏，風(fēng)雨暴至，兩下各自收軍。次日，孫策引軍到劉繇營前，劉繇引軍出迎。兩陣圓處，孫策把槍挑太史慈的小戟于陣前，令軍士大叫曰：“太史慈若不是走的快，已被刺死了！”太史慈亦將孫策兜鍪挑于陣前，也令軍士大叫曰：“孫策頭已在此！”兩軍吶喊，這邊夸勝，那邊道強(qiáng)。太史慈出馬，要與孫策決個(gè)勝負(fù)，策遂欲出。程普曰：“不須主公勞力，某自擒之?！背唐粘龅疥嚽?，太史慈曰：“你非我之?dāng)呈郑唤虒O策出馬來！”程普大怒，挺槍直取太史慈。兩馬相交，戰(zhàn)到三十合，劉繇急鳴金收軍。太史慈曰：“我正要捉拿賊將，何故收軍？”劉繇曰：“人報(bào)周瑜領(lǐng)軍襲取曲阿，有廬江松滋人陳武，字子烈，接應(yīng)周瑜入去。吾家基業(yè)已失，不可久留。速往秣陵，會薛禮、笮融軍馬，急來接應(yīng)?！碧反雀鴦Ⅳ硗塑?，孫策不趕，收住人馬。長史張昭曰：“彼軍被周瑜襲取曲阿，無戀戰(zhàn)之心，今夜正好劫營?！睂O策然之。當(dāng)夜分軍五路，長驅(qū)大進(jìn)。劉繇軍兵大敗，眾皆四紛五落。太史慈獨(dú)力難當(dāng)，引十?dāng)?shù)騎連夜投涇縣去了。

卻說孫策又得陳武為輔，其人身長七尺，面黃睛赤，形容古怪。策甚敬愛之，拜為校尉，使作先鋒，攻薛札。武引十?dāng)?shù)騎突入陣去，斬首級五十余顆。薛禮閉門不敢出。策正攻城，忽有人報(bào)劉繇會合笮融去取牛渚。孫策大怒，自提大軍竟奔牛渚。劉繇，笮融二人出馬迎敵。孫策曰：“吾今到此，你如何不降？”劉繇背后一人挺槍出馬，乃部將于糜也，與策戰(zhàn)不三合，被策生擒過去，撥馬回陣。繇將樊能，見捉了于糜。挺槍來趕。那槍剛搠到策后心，策陣上軍士大叫：“背后有人暗算！”策回頭，忽見樊能馬到，乃大喝一聲，聲如巨雷。樊能驚駭，倒翻身撞下馬來，破頭而死。策到門旗下，將于糜丟下，已被挾死。一霎時(shí)挾死一將，喝死一將：自此人皆呼孫策為“小霸王”。當(dāng)日劉繇兵大敗，人馬大半降策。策斬首級萬余。劉繇與笮融走豫章投劉表去了。孫策還兵復(fù)攻秣陵，親到城壕邊，招諭薛禮投降。城上暗放一冷箭，正中孫策左腿，翻身落馬，眾將急救起，還營拔箭，以金瘡藥傅之。策令軍中詐稱主將中箭身死。軍中舉哀。拔寨齊起。薛禮聽知孫策已死，連夜起城內(nèi)之軍，與驍將張英、陳橫殺出城來追之。忽然伏兵四起，孫策當(dāng)先出馬，高聲大叫曰：“孫郎在此！”眾軍皆驚，盡棄槍刃，拜于地下。策令休殺一人。張英撥馬回走，被陳武一槍刺死。陳橫被蔣欽一箭射死。薛禮死于亂軍中。策入秣陵，安輯居民；移兵至涇縣來捉太史慈。

卻說太史慈招得精壯二千余人，并所部兵，正要來與劉繇報(bào)仇。孫策與周瑜商議活捉太史慈之計(jì)。瑜令三面攻縣，只留東門放走；離城二十五里，三路各伏一軍，太史慈到那里，人困馬乏，必然被擒。原來太史慈所招軍大半是山野之民，不諳紀(jì)律。涇縣城頭，苦不甚高。當(dāng)夜孫策命陳武短衣持刀，首先爬上城放火。太史慈見城上火起，上馬投東門走，背后孫策引軍趕來。太史慈正走，后軍趕至三十里，卻不趕了。太史慈走了五十里，人困馬乏，蘆葦之中，喊聲忽起。慈急待走，兩下里絆馬索齊來，將馬絆翻了，生擒太史慈，解投大寨。策知解到太史慈，親自出營喝散士卒，自釋其縛，將自己錦袍衣之，請入寨中，謂曰：“我知子義真丈夫也。劉繇蠢輩，不能用為大將，以致此敗?！贝纫姴叽鹾?，遂請降。

策執(zhí)慈手笑曰：“神亭相戰(zhàn)之時(shí)，若公獲我，還相害否？”慈笑曰：“未可知也?！辈叽笮Γ埲霂?，邀之上坐，設(shè)宴款待。慈曰：“劉君新破，士卒離心。某欲自往收拾余眾，以助明公。不識能相信否？”策起謝曰：“此誠策所愿也。今與公約：明日日中，望公來還?！贝葢?yīng)諾而去。諸將曰：“太史慈此去必不來矣?！辈咴唬骸白恿x乃信義之士，必不背我?！北娊晕葱?。次日，立竿于營門以候日影。恰將日中，太史慈引一千余眾到寨。孫策大喜。眾皆服策之知人。于是孫策聚數(shù)萬之眾，下江東，安民恤眾，投者無數(shù)。江東之民，皆呼策為“孫郎”。但聞孫郎兵至，皆喪膽而走。及策軍到，并不許一人擄掠，雞犬不驚，人民皆悅，赍牛酒到寨勞軍。策以金帛答之，歡聲遍野。其劉繇舊軍，愿從軍者聽從，不愿為軍者給賞歸農(nóng)。江南之民，無不仰頌。由是兵勢大盛。策乃迎母叔諸弟俱歸曲阿，使弟孫權(quán)與周泰守宣城。策領(lǐng)兵南取吳郡。

時(shí)有嚴(yán)白虎，自稱東吳德王，據(jù)吳郡，遣部將守住烏程、嘉興。當(dāng)日白虎聞策兵至，令弟嚴(yán)輿出兵，會于楓橋。輿橫刀立馬于橋上。有人報(bào)入中軍，策便欲出。張纮諫曰：“夫主將乃三軍之所系命，不易輕敵小寇。愿將軍自重?！辈咧x曰：“先生之言如金石；但恐不親冒矢石，則將士不用命耳?！彪S遣韓當(dāng)出馬。比及韓當(dāng)?shù)綐蛏蠒r(shí)，蔣欽、陳武早駕小舟從河岸邊殺過橋里。亂箭射倒岸上軍，二人飛身上岸砍殺。嚴(yán)輿退走。韓當(dāng)引軍直殺到閶門下，賊退入城里去了。

策分兵水陸并進(jìn)，圍住吳城。一困三日，無人出戰(zhàn)。策引眾軍到閶門外招諭。城上一員裨將，左手托定護(hù)梁，右手指著城下大罵。太史慈就馬上拈弓取箭，顧軍將曰：“看我射中這廝左手！”說聲未絕，弓弦響處，果然射個(gè)正中，把那將的左手射透，反牢釘在護(hù)梁上。城上城下人見者，無不喝采。眾人救了這人下城。白虎大驚曰：“彼軍有如此人，安能敵乎！”遂商量求和。次日，使嚴(yán)輿出城，來見孫策。策請輿入帳飲酒。酒酣，問輿曰：“令兄意欲如何？”輿曰：“欲與將軍平分江東?！辈叽笈唬骸笆筝叞哺遗c吾相等！”命斬嚴(yán)輿。輿撥劍起身，策飛劍砍之，應(yīng)手而倒，割下首級，令人送入城中。白虎料敵不過，棄城而走。策進(jìn)兵追襲，黃蓋攻取嘉興，太史慈攻取烏程，數(shù)州皆平。白虎奔余杭，于路劫掠，被土人凌操領(lǐng)鄉(xiāng)人殺敗，望會稽而走。凌操父子二人來接孫策，策使為從征校尉，遂同引兵渡江。嚴(yán)白虎聚寇，分布于西津渡口。程普與戰(zhàn)，復(fù)大敗之，連夜趕到會稽。會稽太守王朗，欲引兵救白虎。忽一人出曰：“不可。孫策用仁義之師，白虎乃暴虐之眾，還宜擒白虎以獻(xiàn)孫策?！崩室曋?，乃會稽余姚人，姓虞，名翻，字仲翔，現(xiàn)為郡吏。朗怒叱之，翻長嘆而出。朗遂引兵會合白虎，同陳兵于山陰之野。兩陣對圓，孫策出馬，謂王朗曰：“吾興仁義之兵，來安浙江，汝何故助賊？”朗罵曰：“汝貪心不足！既得吳郡，而又強(qiáng)并吾界！今日特與嚴(yán)氏雪仇！”孫策大怒，正待交戰(zhàn)，太史慈早出。王朗拍馬舞刀，與慈戰(zhàn)不數(shù)合，朗將周昕，殺出助戰(zhàn)；孫策陣中黃蓋，飛馬接住周昕交鋒。兩下鼓聲大震，互相鏖戰(zhàn)。忽王朗陣后先亂，一彪軍從背后抄來。朗大驚，急回馬來迎：原來是周瑜與程普引軍刺斜殺來，前后夾攻，王朗寡不敵眾，與白虎、周昕殺條血路，走入城中，拽起吊橋，堅(jiān)閉城門。孫策大軍乘勢趕到城下。分布眾軍，四門攻打。

王朗在城中見孫策攻城甚急，欲再出兵決一死戰(zhàn)。嚴(yán)白虎曰：“孫策兵勢甚大，足下只宜深溝高壘，堅(jiān)壁勿出。不消一月，彼軍糧盡。自然退走。那時(shí)乘虛掩之，可不戰(zhàn)而破也?！崩室榔渥h，乃固守會稽城而不出。孫策一連攻了數(shù)日，不能成功，乃與眾將計(jì)議。孫靜曰：“王朗負(fù)固守城，難可卒拔。會稽錢糧，大半屯于查瀆；其地離此數(shù)十里，莫若以兵先據(jù)其內(nèi)：所謂攻其無備，出其不意也?！辈叽笙苍唬骸笆甯该钣?，足破賊人矣！”即下令于各門燃火，虛張旗號，設(shè)為疑兵，連夜撤圍南去。周瑜進(jìn)曰：“主公大兵一起，王朗必然出城來趕，可用奇兵勝之?！辈咴唬骸拔峤駵?zhǔn)備下了，取城只在今夜。”遂令軍馬起行。卻說王朗聞報(bào)孫策軍馬退去，自引眾人來敵樓上觀望；見城下煙火并起，旌旗不雜，心下遲疑。周昕曰：“孫策走矣，特設(shè)此計(jì)以疑我耳?？沙霰u之?！眹?yán)白虎曰：“孫策此去，莫非要去查瀆？我令部兵與周將軍追之?！崩试唬骸安闉^是我屯糧之所，正須提防。汝引兵先行，吾隨后接應(yīng)?！卑谆⑴c周昕領(lǐng)五千兵出城追趕。將近初更，離城二十余里，忽密林里一聲鼓響，火把齊明。白虎大驚，便勒馬回走，一將當(dāng)先攔住，火光中視之，乃孫策也。周昕舞刀來迎，被策一槍刺死。余眾皆降。白虎殺條血路，望余杭而走。王朗聽知前軍已敗，不敢入城，引部下奔逃海隅去了。孫策復(fù)回大軍，乘勢取了城池，安定人民。不隔一日，只見一人將著嚴(yán)白虎首級來孫策軍前投獻(xiàn)。策視其人，身長八尺，面方口闊。問其姓名，乃會稽余姚人，姓董，名襲，字元代。策喜，命為別部司馬。自是東路皆平，令叔孫靜守之，令朱治為吳郡太守，收軍回江東。卻說孫權(quán)與周泰守宣城，忽山賊竊發(fā)，四面殺至。時(shí)值更深，不及抵?jǐn)?，泰抱?quán)上馬。數(shù)十賊眾，用刀來砍。泰赤體步行，提刀殺賊，砍殺十余人。隨后一賊躍馬挺槍直取周泰，被泰扯住槍，拖下馬來，奪了槍馬，殺條血路。救出孫權(quán)。余賊遠(yuǎn)遁。周泰身被十二槍，金瘡發(fā)脹，命在須臾。策聞之大驚。帳下董襲曰：“某曾與?？芟喑?，身遭數(shù)槍，得會稽一個(gè)賢郡吏虞翻薦一醫(yī)者，半月而愈?！辈咴唬骸坝莘怯葜傧韬?？”襲曰：“然?！辈咴唬骸按速t士也。我當(dāng)用之?！蹦肆顝堈雅c董襲同往聘請虞翻。翻至，策優(yōu)禮相待，拜為功曹，因言及求醫(yī)之意。翻曰：“此人乃沛國譙郡人，姓華，名佗，字元化。真當(dāng)世之神醫(yī)也。當(dāng)引之來見。”不一日引至。策見其人，童顏鶴發(fā)，飄然有出世之姿。乃待為上賓，請視周泰瘡。佗曰：“此易事耳?！蓖吨运?，一月而愈。策大喜，厚謝華佗。遂進(jìn)兵殺除山賊。江南皆平。孫策分撥將士，守把各處隘口，一面寫表申奏朝廷；一面結(jié)交曹操，一面使人致書與袁術(shù)取玉璽。卻說袁術(shù)暗有稱帝之心，乃回書推托不還；急聚長史楊大將，都督張勛、紀(jì)靈、橋蕤，上將雷薄、陳蘭三十余人商議，曰：“孫策借我軍馬起事，今日盡得江東地面；乃不思根本，而反來索璽，殊為無禮。當(dāng)以何策圖之？”長史楊大將曰：“孫策據(jù)長江之險(xiǎn)，兵精糧廣，未可圖也。今當(dāng)先伐劉備，以報(bào)前日無故相攻之恨，然后圖取孫策未遲。某獻(xiàn)一計(jì)，使備即日就擒。”正是：不去江東圖虎豹，卻來徐郡斗蛟龍。

不知其計(jì)若何，且聽下文分解。